她说谎是为了留住男人,他能保证给她每天的面包:吵闹和眼泪,爱情的激动,歇斯底里的发作;她说谎也是为了逃避她出于自身的考虑才接受下来的暴虐。他鼓励她做戏,他的统治、他的虚荣心,都得到了满足:她以隐瞒的能耐去对付他;这样,她双倍美妙地报复:因为在欺骗他时,她满足了特殊的愿望,尝到了嘲弄他的快意。妻子、妓女在假装没有感受到的激动时,是在欺骗;然后她们和情人、女友嘲笑受捉弄的人的幼稚和虚荣心,她们怨恨地说:“他们不但没有‘搞到’我们,而且还想让我们因快感喊叫到精疲力竭。”这很像女仆的谈话,她们在做祭礼时说她们“老板”的坏话。
女人有同样的缺陷,因为她是同样的家长压迫的受害者;她也同样玩世不恭,因为她像仆人看主人那样,从下往上看男人。但很清楚,这些特征的任何一种都不表明堕落的原始意愿或本质:它们反映了一种处境。
“凡是有强制性制度的地方,就有虚情假意,”傅立叶说,“禁令和走私在爱情上和在商品中都是密不可分的。”
男人很清楚女人的缺陷表现了她的状况,他们处心积虑地要维持性别的等级,在他们的伴侣身上鼓励让他们蔑视她的同样特征。也许,丈夫、情人对于与之生活的那个特殊女人的毛病感到愤怒,但他们宣扬一般女性的魅力时,却认为女人与她们的缺点密不可分。如果女人不是忘恩负义的、轻浮的、怯懦的、怠惰的,她就丧失她的诱惑力。在《玩偶之家》中,海尔茂解释,当男人原谅弱小女人的幼稚错误时,感到自己是多么正确、强大、善解人意和宽容。因此,伯恩斯坦笔下的丈夫——与作者串通一气——对偷东西的、恶毒的、通奸的妻子十分温情,他们宽容地对待她,有分寸地表现男性的智慧。
美国的种族主义者,法国的殖民地移民,也希望黑人小偷小摸,懒惰,爱撒谎:他由此证明自己缺乏尊严;他让压迫者变得有理;如果他执著地表现得正派、光明磊落,人们就把他看做一个坏脾气的人。由于她不想与自己的缺点作斗争,相反,把它变成一种装饰,因而缺点变得更显著了。
现在我们可以明白,为什么从古希腊直到今天,对女人的指控有那么多的共同点;女人的状况经历了表面变化,但仍然是一样的,是它确定了所谓的女人“特征”:她“沉溺在内在性中”,她性格矛盾、谨小慎微、平庸无能,她没有真实的观念,也没有准确的观念,她缺乏道德,是可鄙的功利主义者,她爱说谎、会做戏、自私……在所有这些断言中,有真实的成分。只不过,人们所揭露的行为不是激素给予女人的,也不是在她的大脑机能区域中所能预见到的:这些行为是由她的处境造成的。
她们处境的矛盾由此而来:她们同时属于男性世界和这个世界被否认的领域;她们封闭在这个领域中,被男性世界所包围,在任何地方都不能安居。她们的顺从总是夹杂着拒绝,她们的拒绝又夹杂着接受;她们在这方面的态度接近少女的态度;但这种态度更难坚持住,因为对于成年女人来说,不再仅仅是通过象征去梦想她的生活,而是体验生活。
人们责备她们的许多缺点:平庸、卑微、胆小、小心眼、懒惰、轻浮、奴性,不过是表现了她们眼界闭塞这一事实。人们说女人耽于肉欲,沉迷在内在性中,但首先是人们把她封闭在里面。人们将女人关闭在厨房里或者闺房内,却惊奇于她的视野有限;人们折断了她的翅膀,却哀叹她不会飞翔。但愿人们给她开放未来,她就再也不会被迫待在目前。
当人们把她关闭在自我和家庭的范围内,责备她自恋、自私和随之而来的虚荣、易怒、恶毒等等时,也表现出同样的轻率;人们剥夺了她和他人具体交流的可能性;她在自己的体验中感受不到团结的召唤和好处,因为她全身心倾注在自己的家庭上,与外界隔绝;因此,人们不会期待她朝向一般利益超越。她执著地固守在她唯一熟悉的领域内,她在这个领域能够控制事物,并获得并不可靠的至高权力。
然而,女人徒劳地关上大门,堵塞窗户,她在家中找不到绝对安全;这个她敬而远之、不敢闯入的男性世界包围着她;正因为她不能通过技术、可靠的逻辑、确定的知识抓住它,她便感到自己像孩子和原始人一样被危险的神秘包围。
她的操心反映了对既定世界的怀疑。如果她觉得它充满了危险,随时会陷入大灾大难,这是因为她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感到幸福。大部分时间,她忍受不了逆来顺受;她很清楚,她所忍受的是不由自主地忍受的:她是女人,从来没人向她求教;她不敢反抗;她不情愿地顺从;她的态度是持续的怨天尤人。
一个自由的个体对他的失败只责备自己,他承担失败的责任,但女人的一切都是通过他人发生的,是他人要对她的不幸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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