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宾在回忆录《盛宴上的来宾》(A Guest at the Feast)中讲过故乡恩尼斯科西的一个段子:一个乞丐的儿子,和家人吵架后跑到镇上,砸了不少店面的玻璃窗。他只砸门面大的,不友好的店,却放过那些小的,友善的店。托宾说,这个孩子和父母一起沿街行乞时,一定以自己的眼光观察过,哪些店该砸,哪些不该砸。他引用了布赖恩·法伦(Brian Fallon)的话说,在一个小镇上,人们彼此间即使不熟识,也一定认识,无论出生还是死亡,都是人人参与的事件,“这难以描述,但大家心知肚明,也无时不弥漫在这个紧密的小世界中,即使离开镇子,你还是被打上了某种生活的烙印。”
恩尼斯科西就是这样一个小镇,它位于爱尔兰东南,韦克斯福德郡中部。几年前我从都柏林坐火车南下,窗外的景色陌生又熟悉,它们曾多次出现在托宾笔下:笼着薄雾的灰蒙蒙的海,透过云层洒落海面的流光,被海水侵蚀的断崖,海滩上被冲刷的砾石……在《灿烂石楠花》(The Heather Blazing)、《黑水灯塔船》、《空荡荡的家》中一再回响。恩尼斯科西与韦克斯福德之间沿着斯兰尼河的铁路则是托宾最爱的风景。
 外观上,恩尼斯科西与爱尔兰其他小城没有太大不同。街道干净,屋舍井然,院子里开着当季的花,也有这个国家随处可见的小书店。它不是旅游城市,少有游人,但居民对外来客并无好奇,当我信步走进镇图书馆,帅气的图书馆员也只是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一些街名十分眼熟,都是在托宾笔下出现过的。《布鲁克林》开头处艾丽丝从窗口眺望的“弗莱瑞街”,得名于镇上一所古老的修道院,与那紧密相关的还有恩尼斯科西堡,上世纪五十年代,托宾的父亲迈克尔·托宾将之买下来改成了博物馆。《诺拉·韦伯斯特》中女主角每天下班回家经过的“城堡山路”就在那儿。
博物馆在建时,托宾六七岁,他还记得当地人如何把物件送来馆里收藏,老兵器、钱币、照片、纪念品、油画……那里有专门关于1798年和1916年起义的展厅。说起小镇这两个举足轻重的年份,就不得不提醋山。那是一个坡度平缓的小山丘,从镇子的任何一处抬头都能望见,爬上去则因为要绕远路而稍稍费力。1798年发生抗英起义时,醋山上有过一场恶战。现在爬到山顶,还能看到半截17世纪留下的风力磨坊,战争中曾用来囚禁起义军。站在那里,整个小镇一览无遗,远近是金色麦田,绿色灌木林,四望都到地平线。夕阳下,一对小姐妹在磨坊旁的草坪上玩耍,母亲带着女儿和狗过来散步,一派宁静祥和。但那次战役镂刻在小镇人的记忆中不可磨灭。托宾在回忆录中说他父亲带他经过图拉镇(就是小说中诺拉的母亲当过女佣的地方),就会指着一家店说,店主的祖辈背叛过义军,你永远都不能踏进那家店。
托宾一定也和那个砸店的孩子一样,曾经把小镇上的一切收进眼底,但赋予这些岁月温柔的色彩。“假如我们变成灵魂,能回去的也是这些地方。”那是灵魂深处的风景和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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