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武:无聊的人生,我死也不要

    我不帅

  我对自己的外表一点也不在意。我对时尚不感兴趣,不是一个会追随潮流、考虑要怎么穿衣服的人。我家里有一堆惊人的服饰收藏,被丢在我的壁橱里,都是人家送我的名牌服饰。我从来不穿这些衣服,因为太招摇了……而且我不喜欢打领带,也不想穿有颜色的衬衫。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太像马科斯(菲律宾前总统)。

  在正式典礼中,我经常穿得很休闲,好像我正在度假一样。他们帮我搭配出最简单,但很有分寸的打扮,例如一件黑色西装外套搭一件领口解开的白衬衫。在电影节中,如果我带来参展的是黑道电影,那就更简单了:我会穿一身黑,搭一件敞开纽扣、微露胸膛的衬衫,像帮派分子那样。我想我是助长这种风格传开来的电影工作者之一。当我在戛纳穿着燕尾服的时候,我觉得很不自在。我很清楚自己看起来的样子。我不帅。

  小时候,我有一种肉体上的情结,一种不如人的感觉,因为我的身材太瘦弱,尤其是在运动的时候,觉得这副躯体阻碍着我。我当时个子很小,而一个矮小的孩子,跑步时需要比高大的孩子用上更多力气。当时我跟自己非常过不去。我讨厌我的身体,对自己感到愤怒。在我的脑袋里,有两个互相矛盾的“我”。我感受到某种不公平,意识到平等并不存在,意识到有些人比其他人来得更优越,也更得天独厚……长大成人后,我比较少去想到我的身体。我报复了我自己:打拳击。对自己矮人一截的情结展开复仇。

  今天,我穿着短裤和拖鞋,爬进我的劳斯莱斯。不管我的生活水平怎样,我希望人们看到的是我本来的样子,然后很单纯地认为我就像个平时对自己外表漠不关心的人。但我很清楚人们是怎么看我的,我知道他们对我奇怪的肢体外形有什么看法。

  总之,想要享受人生的乐趣,就不要对别人、对老天爷、对国家与政府抱着太多期待。人必须花很大的努力才能确保自己得到最些微的快乐。这确实很不容易,因为这条路上布满了陷阱。而我出于经验,学会了快乐也来自付出:对穷人、对社会、对工作的付出。我个人觉得,让我产生幸福感的就是这一点。就我来说,这是一种用来对抗不平等的方式。

  神的概念

  宗教,反映出精神,甚至是超凡的一面。早上,从家里出门时,我会为我的家人祈祷。我想到我的母亲、父亲,想到我的家人、我的师父,甚至还会想到黑泽明……不过,我不能说自己是个有宗教信仰的人。

  事实上,与其谈我对于宗教的信仰或缺乏信仰,我宁愿谈我对于生命的看法。我尤其想知道: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神长得像什么样子?祂有躯体吗?有声音吗?有灵魂吗?还是说,祂只是一个概念?为什么要对神或众神祈祷?我们真的需要依靠神吗?我总是对自己提出这类的问题。不管怎样,我很确定的是:神,或是众神,不能为我们做任何事。

  就拿拳击场上的两个拳击手来说吧。假如在比赛中,其中一个拳击手召唤神明而且求祂:“帮助我打败这个家伙!”然后等待神明的帮助,结果,比较不专心、对自己比较没信心的他,就会变成先被击倒在地的人。就是这样。我们只能依靠自己。一切的关键都在自己身上。如果神明确实存在,那更好。愿祂至少留给我们当自己主宰的自由。

  日本的宗教有千年的历史,而且在某些层面,和希腊神话很相似,尤其是神道教。我不是佛教徒,但我尊崇某些佛教的戒律:他们会说,人吃得越少,而且越少杀生来食用,人就越趋于洁净,越接近超凡入圣。

  要好好活着,就一定要让自己吃饱。说得没错。几年前,亿万女富翁铃木园子,在日本带动了“节食潮”。为了保持身材,她吃得很少,提倡干粮的好处。结果她过世了,而且年纪还算轻……

  像我,宁可该吃就吃,因为吃饭是很重要的时刻——这也许跟我童年时饱受饥饿之苦有关。我吃饭时都慢慢来,不赶时间,好像我的身体在跟我的灵魂沟通一样。吃是一种仪式,填饱胃袋就好比滋养心灵。

  随着时间流逝、年龄增长,我尤其想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好好死去。我死了以后,我不想轮回转世,不想再回到这个世界上。那会是一种惩罚。西方人一辈子都在想要怎么好好过活,亚洲的佛教徒则是一辈子在想要怎么行得正、坐得端,才能好好死去,而且不再轮回转世。总之,要是我的死期到来,我会希望自己像个企图解开最难解奥秘的数学家那样去经历这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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