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科的“氤氲”——《埃科谈文学》

    但无论对象如何的纷繁,汪洋恣肆似乎是一个可以概括埃科文风的关键词。只是,这个词有些不痛不痒——这固然是这些文学评论文章带给人的直观感受,但是内里却深深包裹着埃科在作家之外的另一个重要身份:“符号学家”。

    翁贝托·埃科在文学批评上所关注的焦点,所依傍的思维路径,四处可见他小说的影子,以至于读这本《埃科谈文学》,如同在读他的一部小说,并且,著者只可能是埃科。这让人很惊讶,惊讶于埃科在不同文类上的个人气息如此浓烈而同一,也惊讶于原来文学批评可以这么写。

    在前言里,埃科显然对于自己在这本集子里的身份和取向很明确:“我认为自己在这里是以写作者的身份,而不是以文学评论家的身份来写作的。”这样说的前提,是他默认了写作者和文学评论家之间是有间距的,但是随即他表明这二者在自己身上同时存在、难以分辨,因为“回归自己的个人经验是必要的”。而这样的结果是可以获得一种“非正式”、“不拘谨”的写作方式去面对“文学意味着什么”的永恒问题。如果我们读完这本集子,会明白,对于埃科而言,确实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接近文学,才能表达出他的所思所想。

    尽管之前曾经读过埃科的小说,深知他以博学和独辟蹊径见长,但在我读这本集子的过程中,还是意外不断:那么多熟稔于心的文学理念和作家作品,埃科竟然可以发掘出新的观看角度。

    集子以《论文学的几项功能》开篇,以《我如何写作》结篇。我不知道这样的编排是否有特别用意,但实际效果是这样的谋篇凸显出了这本集子作者的“作家身份”。在这样的基调下,集子中的篇目所涉包罗万象,有关于具体作品的,如但丁的《天堂》甚至是《共产党宣言》;有关于作家的,如乔伊斯、王尔德;也有关于文学流派和观念的,如符号和反讽。

    但无论对象如何的纷繁,汪洋恣肆似乎是一个可以概括埃科文风的关键词。只是,这个词有些不痛不痒——这固然是这些文学评论文章带给人的直观感受,但是内里却深深包裹着埃科在作家之外的另一个重要身份:“符号学家”。所以,他的“汪洋恣肆”也好,“旁征博引”也罢,其实都有着内在的逻辑路径。

    在论乔伊斯的时候,埃科的起点是探究他的bachelor身份,而bachelor一词本身的多义,成就了这篇文章的阐述空间;在谈到博尔赫斯对自己的影响时,埃科划出了三角形的图示,来辨析作为三角形三个顶端的作家甲、作家乙以及代表文化和先前影响的丙的关系,我们于是随着他运筹帷幄的阐述渐入了一种“结构”世界;而谈到诗歌和寓言时,他直接将文章标题设为了“论符号系统”,多么明白无误的研究指向!尽管如此,埃科的论文并没有想象中符号学以及结构主义研究给人的那种“骨感”。他常常从符号或是词源的角度找到一个小口子切入,但随后便施展出“声东击西”的本事。在大堆的王尔德研究者中,没有人如埃科这样是从辨析“警句”和“格言”之间的区别入手的,但埃科的意图却是发掘一个作为“当时社会风气的批评家和讽刺者”的王尔德。埃科的这种“言此及他”的能耐,在《瓦卢瓦之氤氲》一文中得以最为淋漓尽致地显现。对奈瓦尔的小说《西尔薇娅》,埃科直觉它的调子是“蓝蓝的紫色”,随后他展现出了惊人的解析力,让我们感知这部小说中他所谓的“氤氲效果”——他罗列了三大张表格,试图明确小说中的情节、人物和时间之间错综复杂的纠葛。表格的繁琐和复杂,恰如其分地证实了这部小说在梦幻和现实之间的跳跃穿梭。不得不说,读罢此文后的第一直觉确实是“氤氲”,只是这层“氤氲”属于埃科,而非来自奈瓦尔的小说。以“氤氲”的阐述方式来接近“氤氲”的小说,埃科以最直接和感性的方式表达了他的阅读感受:“这本小说所质疑的,并不是幻象和真实间的对立,而是贯穿两者之间的裂痕,它让这两个世界失去疆界,混淆起来。”

    当然,埃科绝算不上是最杰出的文学批评家,但他在文学批评上的自我和坚持,充满力量,发人深省——文学批评并非只能是对文学作品的注解,它也是一种文学,一种关于文学的文学。因而强势的批评者们应当让文学批评这个文类具有属己的风格和特点,就像我们一望便知,这样“氤氲”的文章,必定出自埃科之手。



      相关新闻:



相关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