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有人指出过的那样,昆德拉其实陷入了一种极端怀疑主义。他痛恨极权政治,却又怀疑民主政治;他深感在极权政治下人的生存的荒诞,但又怀疑在民主政治下人的生存境遇会有本质的改观;他揭示出在极权政治下人的软弱、妥协的可悲;但又把反抗视为“媚俗”。在这种极端怀疑主义的驱使下,他有意无意地忽视和抹平一些重大差别。在《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我们看到,托马斯的儿子希望他在一份要求释放政治犯的请愿书上签名时,托马斯竟然想到了秘密警察要求他在一份告密书上签名,并认为这二者本质上是同一回事。托马斯的儿子和那个秃头编辑为反抗极权政治而从事的秘密活动,与秘密警察为维护极权政治而从事的秘密活动,在托马斯眼里已没有什么不同。也是在这部小说中,终身与“媚俗”为敌因而也终身反叛和流浪着的萨比娜,最后虽然在美国定居,但她并不感到在美国的生活与在捷克的生活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在她看来,美国参议员向草坪上的孩子招手微笑,与捷克官员站在检阅台上向游行队伍招手微笑,可以等量齐观。不能说昆德拉如此看问题丝毫没有道理,但我坚信也有着极大的谬误。置身于西方世界的昆德拉之所以如此睁眼说瞎话,我怀疑恰恰出于“媚俗”的需要。重读《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我对其中的“伟大的进军”这一部分已难以忍受。同时深感到,昆德拉书中,既有着许多深刻的见解,也有着不少精致的谬论。而这些谬论,在中国,是足以把一些人引向犬儒主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