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特尔:的确是,它们占据了英格兰(不是不列颠)历史的中心地带。这是缔造国族的大时代,亨利八世是我们的圣兽。这种英国性(尤其指英格兰东南地区的繁荣)对我来说很有问题,这也是我为何迟迟没有动笔的原因之一。我是北方人,有爱尔兰血统。我从来不认为这是我的家园。但现在是了,我打仗赢了。 不过这部小说的主题是普世性的。我们都知道亨利八世和他的王后们、托马斯·克伦威尔、托马斯·莫尔,之后所有的社会都有他们的身影。每个村子里都有他们。他们盘踞了我们的心理。他们的问题也是我们的问题。这也是为什么《狼厅》和《提堂》获得了如此广泛的认同。故事背景虽然是“他者的”,哪怕对英国读者来说也是如此。小说里写的是一个与现在非常不同的世界,但我希望在某种程度上,全世界的读者能够体验到我的体验:最熟悉的陌生人,以及认出陌生人时的那种震惊。 澎湃新闻:在写三部曲时,您说过您在克伦威尔肩膀上放了个摄像机。这让故事有了一种抓人的叙述视角。但也有读者更喜欢您早期的作品《更安全的地方》。他们说是因为您调动了各种各样的人物来讲故事。这些读者觉得《狼厅》里使用的单一人物视角会导致幽闭恐惧症的感觉。您怎么看? 曼特尔:《更安全的地方》写的是三个男人,他们很不一样。三部曲写的是一个人。这其中的得失是很明显的。《更安全的地方》是我的第一本书,但一开始没有出版。随着一个作家年纪越长,你越知道想去哪里,想和谁一起过日子,想写什么。你会改变;我已经不是1974年写法国革命者的那个女人了,他们很年轻,我也很年轻。你生命里的任何时间点,你只会写你能写的书。《更安全的地方》讲的是民主的诞生、视角的多元、审查制度的死亡,直到军事独裁登场,不同的意见被禁止。克伦威尔三部曲讲的是如何强加集权性的意志。这里绝不存在分享权力的问题,克伦威尔不会允许。在现实中,他善于分配任务,但总是保持控制,所有信息都要经过他手。 关于克伦威尔其人 澎湃新闻:英国公众如何看待克伦威尔这个人?您在尝试重新定义他吗?您觉得成功了吗?公众接受了您的重塑吗? 曼特尔:如果你在伦敦看同名话剧,听到每晚谢幕时观众的欢呼声,你会以为,“哦,我成功了。”但克伦威尔不是一件商品,这也不是一次性买卖。他的地位如此特殊,许多年来无数学院历史学家仔细研究了他,但他们的研究很少与通俗历史有交集,在小说和戏剧中他一直是个反面角色。在我看来,如果你不理解克伦威尔,不好好思考他,就无法理解早期都铎的历史,而如果不理解都铎王朝,就不会理解英格兰历史的发展。他是核心人物,但许多历史爱好者没有注意到他。我的目标是提高他的可见性。 我不会尝试为他洗白。根据现有史料完全可以把他写得更好些,但我没这么做。关于克伦威尔的争论大部分集中在安妮·博林的失势上(至少通俗历史是这样看,学院历史学家有另一套兴趣点)。是他促使了亨利八世的第二任妻子被砍头吗?在我的书中,我的看法是这事他确实有责任,但我觉得他肯定是按照国王的意思做的,要么心照不宣,要么有暗示。当然,我也可以说他与此事无关,可以宣告他无罪;这样他的历史评价会好些。但我写作是为了探索他这个人,而不是为了粉饰他的名誉。 一部虚构的作品可以影响一代人的观点,往往要比一本历史书更迅速更顺畅。两代人以前,这个领域最杰出的虚构之作是罗伯特·鲍特(Robert Bolt)的《四季之人》(A Man for All Seasons)。先是结构精妙的话剧,然后被改编成扣人心弦的电影。罗伯特·鲍特把克伦威尔写成了一个恶棍,但人物充满了细节变化。在电影里,这个角色缺少了微妙感:克伦威尔就是一个又老又胖的坏人。他的这一形象后来就一直留在公众心中,这个形象与克伦威尔同时代人所记录所描画的克伦威尔是很不一样的。我希望能够走出这一成见,翻过这一页,重新开始。 澎湃新闻:您对克伦威尔如此着迷的原因,部分是否因为他出身底层? 曼特尔:是的,他家境很穷苦。所以他一生所走的那根弧线让我着迷,铁匠的儿子成了贵族。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澎湃新闻:有人很机智地评价克伦威尔就是手里拿着斧子的阿拉斯泰尔·坎贝尔(坎贝尔是英国前首相布莱尔政府的公共关系负责人)。克伦威尔与今天英国的社会和政治还有关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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