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毛姆

    一般说来,毛姆应该归在有绅士风度、幽默和作品吸引人、读来有趣的那类作家之列。这首先因为他巧于构思,会讲故事;另外,也与他在小说中常常表现出的态度有关。除了《月亮和六便士》里的恩特里克兰德和《刀锋》里的拉里外,他笔下的人物都处在作者的某种俯视之下。毛姆并不认为他们是英雄或有可能成为英雄,他们在他眼里多少有些可笑亦复可怜。他们度过了各式各样的人生,其实只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所以虽然毛姆的小说让人感到轻松,甚至可以作为消遣的读物,那原因却在于他卸却了意义和价值加在人生之上的重负;这一重负卸却之后,“人生不过如此”——然而如果再多问一句的话,那个“如此”是什么呢。毛姆的小说除了轻松和消遣,也未必不让我们再去想一想。

    毛姆的小说除了有一些好故事,一些活生生的人物,以及经常见到的那种异国情调外,也还有他自己的一个总的意思。他写的虽然是一个个人,但是对他来说他们代表了他眼里整个的人类。轻松和消遣都只是表面浅浅的亮色,幽默就不无深意了,幽默底下其实还有些黑暗。我觉得,《人生的枷锁》里的一段话最可以概括毛姆的总的意思:“人降生世上,便受苦受难,最后双目一闭,离世而去。生活没有意义,人活着也没有目的。出世还是不出世,活着还是死去,均无关紧要。生命微不足道,而死亡也无足轻重。”毛姆所有作品的基调就定在这里。

    就一种人生哲学而言,他当然并没有多大创获(我们也不应该这样去要求他或者别的作家),只是用了一副实际上是古已有之的眼光来看待人生。这副眼光,我觉得不妨说是喜剧的;而与之对立的一副眼光,则可以说是悲剧的。

    鲁迅有两句特别有名的话:“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悲剧和喜剧从根本上讲不是对人生的现象而是对人生的本质的认识。“毁灭”与“撕破”,这些还只是表现而已;在鲁迅的话里有更深的一层意思,即根据对于人生本质的认识来区分,悲剧是以“人生”“有价值”为前提,喜剧是以“人生”“无价值”为前提。人生本是一个东西,悲剧和喜剧都是对它的看法。悲剧是正的,喜剧是负的;悲剧是向上的,喜剧是向下的;悲剧最终张扬人生的价值,喜剧最终消解人生的价值。回过头去再看毛姆,他不过是文学史上一系列喜剧作家中的一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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