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神视界中的多重镜像

    光影交错的多重棱镜

    《无限》是班维尔继《海》之后出版的又一力作。与《海》、“框架三部曲”等前作一样,该书想象奇谲而情节冲淡,结构严谨而意蕴含糊,细节栩栩如生但整体暧昧支离,就如阳光穿过树叶造成的影像那样斑驳,读者拿起剪刀截下一片就是一幅美轮美奂的绘画作品。

    没错,班维尔不意在讲一个故事,而是营造一种氛围,阐发一种艺术和生活理念,这种理念用书中处于弥留之际的老亚当的话来讲,就是包含了时间基本微粒“时子”等科学假说在内的“无限论”。这个看起来很像数学和哲学的理念,如何与艺术协调起来呢?“科学和艺术同源,两者具有相同的过程和相同的愿望。科学家的愿望是强加给世界一个体系,艺术也同样如此”。

    《无限》中的世界,看起来就仿佛是一个光影交错的多重棱镜。老亚当弥留之际,“各个感官伸展出触觉”,从早晨途经的火车,忆起小时把脸贴在车窗上观景的天真懵懂;从天花板上的污渍,遥想青年时代在威尼斯的放荡生活;由威尼斯的青葱岁月,感叹好时光的不再和对妻儿的歉疚……这种洛可可式的细致笔墨,如缠绕不尽的枝蔓,延伸串起了小说中的各个人物和他们之间的纠葛,而个体的特殊性,又决定了反映它们的意象同样摇曳多姿,由此诞生出一个个虚实难辨、时空交错、别有洞天的世界:昏睡的老亚当游走于想象的幻觉和真实的感觉之间;他的太太乌尔苏拉常年以酒浇愁,微醺中不知自己所说所做是否实有其事;他的儿媳海伦穷做春梦,不知与她欢娱的是大神宙斯还是丈夫小亚当……

    引入大量神话意象

    情境上的混沌尚不是全部,班维尔还引入了大量神话意象。宙斯乔扮小亚当与海伦媾和,正是希腊神话中宙斯化身底比斯将军安菲特律翁诱奸其妻阿尔克墨涅的故事的翻版;小亚当怀疑海伦与前来探望老亚当的罗蒂有染,则是帕里斯诱拐海伦引发特洛伊战争的前奏……小说与神话在此互为镜像,角色混搭且神秘莫名,其由来又似人物感官和欲念的外物化,人性中那些难言的幽微处在此则被迂曲呈现,而作者“无限论”的奇妙玄想也得以尽情展开。

    值得注意的是,神话意象在当代小说中的引用常常给人以一种宿命论的感觉,也就是说,小说的格局收窄了,读者大致可以猜出故事的最终走向,但班维尔此举却有声东击西的妙处。他的目的在于戏谑而非单纯的模仿,在于颠覆而非承袭古典的原旨。海伦在梦中出轨后对原本想要踢掉的丈夫小亚当心生满满的眷恋,这是大神宙斯没有料到的;她与罗蒂卿卿我我最后一个耳光将之打发走,这是预想特洛伊战争的我们没有料到的。这种意外的格局自然是班维尔“无限论”的延伸,但说到底,也是他对当代人类生活的深刻洞见。

    镜花水月般的存在

    神的视角更赋予《无限》一种邪典的味道。小说主要由“我”赫尔墨斯讲述,赫尔墨斯是希腊神话中众神的使者,以脚快、机智、勤勉著称,是信息传播者(邮差、使者、记者等)的天然守护者。但在《无限》中,神的角色却未必如我们想象中那般高贵。他们在叙述上主要起两个作用,一是偷窥,二是戏谑。班维尔在《无限》中借赫尔墨斯之口说明信仰与教条之间的区别:我“们并非假装善良,只是顽皮而已。我们总是被你们那些内省和精神煎熬的场面逗得乐不可支。”神的调侃,其实也是对人的无限怜悯。

    因而,《无限》堪称班维尔创作中的一个另类,它对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同情,而不再仅仅是淡漠、讽刺,甚至冷酷。在小说最后,他从众多糟糕的选项中,为书中彼此疏离的人们,挑选了一个镜花水月般的存在:“在这个世界里,不论他们的一生多么短暂,多么脆弱,他们都能生活在自我的黄昏里,在这个地方,既孤独,同时在某种意义上又相聚在一起。虽然他们会死去,却永远固定在一个灿烂、永恒的瞬间。”

    真是既昏聩,又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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