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有郑老师的学生华霞虹做了一篇硕士论文。交流中，郑老师提到了关于邬达克的很多档案资料，都珍藏在加拿大维多利亚大学的档案馆里。后来我找到一位加拿大学者，叫雷诺（音），他是最早对维多利亚大学的邬达克档案进行研究的人，他的硕士论文就是以国际饭店为主题。雷诺给了我邬达克的第二个儿子，也就是西奥多·邬达克的联系方式。其实当时邬达克的妻子吉塞拉仍在世，已经102岁，但很遗憾没能访问到她。

    H：1999 年初撰写硕士论文时，是我的导师郑时龄教授为我选择了这一课题，并把我从一位对上海近代建筑一无所知的学生带到这一研究领域，成为邬达克的研究者。因此，我自己此前对邬达克并没有太多认识。当时郑老师正在撰写《上海近代建筑风格》一书，其中邬达克是在上海设计数量和质量都很突出的外国建筑师之一。伍江教授在 1997 年首版的《上海百年建筑史（1840-1949）》一书中，已经把邬达克作为外国先锋建筑师代表进行单独的介绍。

    上海近代建筑研究领域很早就注意到邬达克这位建筑师，除了他的作品的重要性外，还因为在 30 年代出版的一本名人录中，只有公和洋行的威尔逊和邬达克两位外国建筑师被列入其中，可见他在当时已经比较有影响力了。

    相比其他外国建筑师，邬达克最独特的地方是，他最杰出的作品如国际饭店、吴同文住宅等，都是跟中国业主合作的结果。因为邬达克不确定且比较边缘的身份，又是一位逃亡的战俘，邬达克洋行的事务必须在中国法庭仲裁，因此中国业主放心交给他设计；同时，这也说明当时上海的本土精英对新潮思想接受度很高，甚至可以说是热衷。另一方面，对邬达克而言，他为西方业主设计时更多受到业主风格需求的限制，反而在有些中国业主那里有更大的创新自由度，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觉得邬达克及其作品可以被看作是中西边缘的海派文化的一个比较典型的个案。

    B：一些评论认为是上海造就了邬达克，你们怎么看待他的成名轨迹的？

    L：邬达克的建筑富有魅力，让人非常着迷。我在研究过程中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就是邬达克的成功其实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有很多中国客户。当时活跃在上海的很多美国、英国和法国建筑师都擅长美式风格、法式风格和英式风格，但他们的中国客户可能比较少，而邬达克对于建筑现代风格的要求，是他成名的关键所在。

    其实当时中国客户的需求跟西方客户的需求是非常不同的，中国客户可能对现代性的要求更高。当时西方客户想要通过建筑来展示他们的权力，中国的客户就很不同，他们希望建筑能够展示他们对于现代的追求。当时上海正处在城市现代化的重要时刻，这与整个城市、整个国家发展的脉络也是一致的。

    有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就是在邬达克刚刚展开他的职业旅程的时候，他的很多客户还是西方人。他给爸爸写了一封信，说到在这里简直没法做出真正好的建筑。为什么？因为当时任何带一点现代风格的建筑都会被视为德国风格的，这在上海简直就是自杀，要知道，当时“一战”刚刚结束。邬达克的职业转折发生在从为西方客户服务到为中国的客户服务之后，他把世界上最现代的建筑、最流行的建筑风格毫无延误地、用最快的时间引进到上海，这就是邬达克的成就所在。这本书里也提到国际饭店就用了当时最新的德国技术，特别是在地基工程中。

    总的来说，我觉得他是在对的时间做了对的事情，天时地利人和。

    H：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因为 20 世纪二三十年代正是上海城市建设和发展的高峰时期，尤其是从 1927 年上海建市到 1937 年“二战”爆发之间，而邬达克正是在这 10 年间完成了一半以上的作品，最主要的国际饭店、大光明电影院等均在这一时期完成。当然，邬达克本人的才能也是不可忽视的。因为当时上海的外国建筑师其实不少，竞争也很激烈，邬达克的成功跟其个人的专业才能和经营能力有关。

    不过，现在还很难断定在上海留下最多建筑的人就是邬达克。还有很多洋行如公和洋行、德和洋行等都留下了大量建筑，有些从 1900 年以前就开业的洋行甚至可能有更多作品，只是现在还缺乏全面考证。

    邬达克的成名至少跟三方面原因有关：第一，像国际饭店这样的重要项目，他因为身份原因抓住了机会。并且由于这些重要作品都是中国人投资的，在后期的政治更迭中，并没有在宣传上受到影响，因为这些作品不仅是建筑师的骄傲，也是上海的骄傲，中国人的骄傲。

    第二，邬达克本人为了商业目的和专业追求非常注重宣传和推广，因为名望对他而言也是业务来源。

    第三，当时无论是专业还是大众媒体对建筑的报道都是非常专业的，一般都会有建筑专刊，对重要项目进行详细报道，很多项目甚至有连续报道，这跟西方文化中建筑是艺术之母、是文化生活的重要部分的传统相关。

    相对而言，在新中国成立后，建筑师从个人转向集体创作，个人的名字就越来越鲜见于大众媒体中。现在这个状况已经开始改善。当时并非只有邬达克有名，还有很多外国建筑师和中国建筑师频频出现于各种媒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