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邬达克,寻找上海精神

  邬达克之于上海可谓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主持设计了众多的经典建筑,如大光明电影院、绿屋、武康大楼、沐恩堂,尤其是国际饭店,曾长期象征上海乃至中国的高度,堪称“地标中的地标”。今年又恰逢邬达克诞辰120周年,他在番禺路的自宅改建成纪念馆,其后人多次访沪,相关书籍也陆续出版,掀起了一股“邬达克热”。

  可另一方面,围绕邬达克有很多谜团: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千里迢迢从东欧跑到东亚?他的设计为什么极少带有个人烙印?最后,他又去往何处?这一连串疑问使邬达克和他的作品之间形成了鲜明反差——作为建筑师,其作品被无数人瞻仰、欣赏和解读,作为个人,面貌却模糊不清,几乎已遭遗忘。

  不过,读罢王唯铭新作《与邬达克同时代——上海百年租界建筑解读》我发现,邬达克的“隐去”并非人们健忘所致,倒是出自他的刻意遮蔽。为此,有必要简述其经历。

  拉斯洛·邬达克(L.E.HUDEC)1893年1月生于拜斯特尔采巴尼亚。这个名称拗口的地方彼时属于奥匈帝国,帝国瓦解后归捷克斯洛伐克,现为斯洛伐克的班斯卡·比斯特里察市。复杂的变迁暗示了邬达克一生的曲折。遵循建筑师父亲的愿望,他考入位于布达佩斯的皇家约瑟夫技术大学,1914年毕业。正当此时,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他应征入伍。

  两年后邬达克受伤被俘,送往西伯利亚战俘营,并落下终身跛足。几经谋划和周折,1918年10月他逃到上海,为隐瞒“战俘”身份,将原名邓迪改作邬达克。

  由此不难理解,何以初来上海滩的那些年邬达克极其低调。那之后呢,当苏联取代沙俄,他为何不变?原来,他的家乡被划归新生的捷克斯洛伐克,而新政府对其父亲并不友善,邬达克又自我认同为匈牙利人,遂造成“国籍悬置”。后果是,他无法享受在华外国人的“治外法权”。然而因祸得福。由于没有特权,和盛气凌人的公和洋行不同,邬达克尽量为客户着想,满足其需求。这使他受中国业主追捧,跻身上海滩顶尖建筑师之列。

  值得一提的是,王唯铭详细勾勒了那时代的上海建筑发展,从简屋到石库门、从洋楼到公寓,加之书中提到的本地建筑他都曾实地探访,所以《与邬达克同时代》完全可当做一部绘声绘色的“上海建筑变迁史”来读。

  本书也揭示了邬达克的归宿:1947年他携家人远走高飞,先回欧洲。其时,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都不适宜居住,他转赴美国,并终老加州。我忽然想起保罗·策兰,他比邬达克晚生27年,却同样经历了家乡先后归属不同国家、亲人离丧、远走他乡等;他也被“身份”所纠缠。只是,策兰用诗歌表达撕裂感,邬达克则将情感藏入钢筋水泥。1918-1947年东欧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地缘重组,产生了建筑师和诗人。当然,远不止这两位。

  租界建筑背后的中西碰撞

  Q=生活周刊A=王唯铭

  Q:您是什么时候关注邬达克的?

  A:第一次听说邬达克应该在上世纪70年代,当时我经常去陕西南路上的卢湾区图书馆阅读。在这个空间里,我读了大量有关建筑的书,对上海建筑产生了浓厚兴趣,并知道了邬达克。1998年早春我写完自己的第一部建筑文化书稿《不可遏止的活力:东西方文化比照中的百年上海建筑》,2006年写《墙·呼啸:1843年以来的上海建筑》,对邬达克有了进一步了解。我开始寻访邬达克在上海设计的主要建筑。

  Q:什么时候决定写《与邬达克同时代》的?

  A:在寻访过程中。你知道,寻访本身就必然推动对邬达克的写作。但问题是,写什么呢?我并不想写成一本单纯的邬达克传记。

  Q:所以副标题是“上海百年租界建筑解读”,您的野心是梳理和比照百年上海建筑?

  A:对,所以本书采取了“双线发展结构”,邬达克与他同时代的中西方建筑师们并行不悖地在时空中穿梭,有各自轨道、各自命运。他们都不是对方的副线或陪衬。最重要的是,他们设计的建筑承载着这座城市的发展密码,简单地说,建筑的变迁体现了上海租界的演进,这是一个不平凡的过程。

  Q:这个不平凡的过程是怎么样的?

  A:在上海,决定一幢建筑的美学风格的常常不是建筑设计师的情趣,而是业主的情趣。进而言之,决定上海建筑面貌的,也不是某个建筑设计群的意志,而是时代或暗藏在时代帷幕之后种种势力的意志。说得明白一点,在上海租界建筑的庞大物象背后,我们能够深刻感觉到中华文明与西方文明发生了猛烈碰撞。

  Q:从建筑风格上看,这种碰撞是如何体现的?

  A:邬达克在上海设计的第一个建筑是美丰银行大楼,与他同时期工作于上海的还有公和洋行、德和洋行、哈沙德洋行、新马海洋行、思九生洋行的西方建筑设计师,以及从美国、英国留学归来的童大酉、范文照、陈植、赵深、陆谦受等中国建筑设计师。他们对上海逐渐地有了自己的新感觉和新体认,又用了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逐渐将这种感觉和体验融入到建筑作品中,从而体现出海派文化的种种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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