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早报:你和纳博科夫、布罗茨基一样,都是来自俄罗斯/苏联的写作者,你认为自己和美国本土诗人的区别在哪里?
卡明斯基:我跟他们有太多的区别,正如同我与自己家人的区别一样。美国是没有历史的国家,当今的美国诗人,能写出历史的只有黑人诗人,因为他们能写出痛苦的来源。我相信这点。其他人写美国历史,太肤浅和不可信。我来自于一个有太多历史的地方,但我想走出来。其实,今天的俄罗斯文学在欧洲不强,甚至比不上白俄罗斯和乌克兰。
东方早报:你对布罗茨基推崇备至,在这本诗集中也有不少内容是关于他的。你跟他一样,来到美国之后重新用英语写作、翻译,也对白银诗人非常推崇,你认为自己跟他的区别在哪里?
卡明斯基:布罗茨基也是属于白银时代诗人,他可能是最后的白银诗人,他本人跟这批诗人的关系非常密切。我是新一代诗人,我很钦佩布罗茨基,但我离白银诗人有些远,但正是因为这种距离,带给我一些新鲜感。我16岁到了美国,我不希望跟俄语诗人离得太近,我希望我身边的人是不懂俄语的,任何语言、时间、地点上的距离都会带来清晰度。
东方早报:你和布罗茨基一样,到美国后也翻译了大量俄语诗。你翻译诗歌的原因是什么?
卡明斯基:在我看来,翻译和读诗都是身体性的,都是因为饥饿。布罗茨基也是如此。我把俄语诗吸收进自己的身体,有时候太激动了无法停下来,我对语言和诗歌就是爱,我觉得太棒了,所以把它翻译出来给大家读。
东方早报:那么纳博科夫呢?你觉得他用俄语写的诗怎么样?
卡明斯基:我更喜欢他的小说。我不能说他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他首先是一个小说家,但他的诗歌被翻译成英文。有一件事情要说一下,实际上是布罗茨基说的,有一些小说家本身的语言就很有诗性,他们最初的愿望是做一个诗人,但是他们的语言很好,比如海明威。有一个故事,纳博科夫为什么用英文写书?1939年的时候,他和家人生活还比较困难,出版商说,你用英语写一本小说我就给你们家买去美国的船票,所以他开始写。他是被迫用英文写作的。
东方早报:除了布罗茨基,诗集中还有很大篇幅是你献给其他白银诗人的,比如茨维塔耶娃。你个人怎么看这个诗人群体?
卡明斯基:我在少年时代就熟读他们的诗歌,学校里每个孩子都会去读。我觉得白银诗人比黄金时代诗人更为重要。黄金时代,普希金在最上面,这是一种金字塔的结构。而白银时代的诗人,起码有5位诗人是平起平坐的,他们构建了一座文学大厦。白银时代这5位诗人是同等重要的,但他们的书写风格又各不相同。我认为,俄罗斯文学比较年轻,风格不同的声音越多就越好。
写诗就是跟语言做爱
东方早报:在你写茨维塔耶娃的那篇散文《灵魂的喧嚣》中,你一开始就引用了她的一句话,“不可能有过多的抒情,因为抒情本身就是过多。”这句话是回应高尔基对她的批评。你怎么看抒情?
卡明斯基:我以童年为例,儿童时期,小孩子都喜欢听童话故事,童年本身就是很抒情,写诗就是回到童年。所以抒情与叙事在一开始就是在一起的。我不是说,诗人要永远停留在童年,只是我看待诗歌的方式。茨维塔耶娃是能用身体发出音乐的人,茨维塔耶娃说,很多人批评她的诗歌不好懂,有太多想表达,语言都不够了。茨维塔耶娃最关键的是,什么都想表达,她的身体都想表达音乐,最后语言都不够了。
东方早报:你在4岁的时候失聪了,生活在“沉寂”的世界对你意味着什么?
卡明斯基:诗人洛尔迦说:诗人应该要有五种感知,如果你听不见,一定要比别人看得清,如果你看不见,要听得更好。就是说,专注是最重要的。因为你在观察时,你的童年像童话一样。在沉寂的生活中,我尽量去寻找快乐。我觉得已经没有选择和出路,除了去寻找快乐。听不听得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出什么事情。成千上万人都听不见,我又不是唯一的。关键是,自己能创造出什么。
东方早报:1993年你和家人来到美国,对你来说是一个讲“外语”的国家,在这个陌生语言的国家,对你来说,是否又经历了一次“失聪”?
卡明斯基:某种意义上就是如此。有个古老说法,每个诗人都是亚当,亚当可以命名。所以当你长大以后重新学语言,其实是一种”祝福”。因为你可以重新去命名。我跟其他人也没有区别,很多人都有移居的经历,我能做的就是睁大眼睛看这个世界。就像所有的文学都是关于什么是爱,为什么爱,什么是死亡。问题是,我们要关注的是,我们能带来什么新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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