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裔美国诗人伊利亚·卡明斯基的每次诗歌朗诵都会让听众震惊,因为你完全听不清他读的是什么。快1.9米的他,在朗诵诗歌的时候会蜷缩着,全身绷紧,低着头,像个巫师一样从胸腔吼出诗句,没有停顿,没有起伏,几乎是一口气,把他所写的那些句子,从第一个单词到最后一个单词全部吐出来。中国读者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朗诵诗歌的诗人。卡明斯基是这次上海国际文学周上唯一一名受邀的外国诗人。
伊利亚·卡明斯基出生、成长在还是苏联时的乌克兰敖德萨,直到16岁后才随家人移居美国,然后在那里重新学英语,用英语写诗。从俄语到英语写作,这样的经历,可以联想到,最后的白银诗人约瑟夫·布罗茨基,再往前推还有纳博科夫。卡明斯基出生在1977年的敖德萨,布罗茨基出生在1940年的圣彼得堡,纳博科夫出生在1899年的圣彼得堡。这三个人,最后都用他们的非母语——英语——丰富着英语写作。卡明斯基不太瞧得起北美的英语诗歌写作,因为美国没有历史,他们的诗歌不够有历史感。
他是个诗人,对纳博科夫的诗歌评价不高。他是布罗茨基的追随者,1993年他跟家人从敖德萨移居美国,3年后布罗茨基去世。在他的诗集《舞在敖德萨》中,他用了两小段来写布罗茨基,他写道:“为了遇见他,我回到1964年的列宁格勒。街道魔鬼般的冷;我们坐在人行道上,他突然开口告诉我他的人生阅历,我们交谈时他的话变成冰柱。我在空气中阅读它们。”1964年,24岁的布罗茨基被法庭以“社会寄生虫”罪判处5年徒刑,送往边远的劳改营服苦役。卡明斯基在“给布罗茨基的挽歌”中还写道:“我试图模仿你两年了。感觉像燃烧,并未燃烧而歌唱。”
在《舞在敖德萨》中,他还写了两首诗给自己的敖德萨老乡作家伊萨克·巴别尔,但在这本书中出现名字最多的是白银诗人女王茨维塔耶娃。在《灵魂的喧嚣》中,他说:“这个对俄罗斯语言着迷,对同代俄罗斯诗人着迷的诗人,这个在她自己的哀歌时刻,为所有别的人——包括活着的人——写哀歌的诗人,刻意不说话。”
在上海的那几天,卡明斯基的作品翻译者、诗人明迪跟在他身边,充当他的贴身翻译。浓重的斯拉夫口音英语和因早年失聪导致的不规律的语速,让普通人很难理解他的英语,除了他的好友明迪。4岁那年,卡明斯基意外失聪,在一个沉寂的世界中生活了多年,他在无声的世界中寻找快乐。然后16岁来到美国,一个陌生语言组成的国度,使他再次经历“失聪”,但他开始用稚嫩的英语去表达自己的哀伤,“以新的语言悼念亡父”。
《舞在敖德萨》是卡明斯基出版的第一本诗集。这不是一部几十首诗歌的大集合,卡明斯基也承认,这些诗可以当作组诗来看待,写他从4岁失聪到移居美国的人生轨迹,也是对他曾经生活的故土命运的记录。
翻译读诗是由于饥饿
是的,我活着。我可以穿过街道并问“现在是哪一年?”
我可以在睡眠里跳舞,
在镜子前笑。
甚至睡眠也是一次祈祷,主, 我将赞美你的疯狂,并且
用一种不属于我的语言,谈论
那唤醒我们的音乐,在音乐 里我们离开。因为无论我说什么
都是一种祈求,我必须赞美 那最暗黑的日子。
东方早报:《舞在敖德萨》是你第一本诗集。尽管这里面的诗写于不同的时期,但这些诗组成了一个完整的结构,写你的成长、移居和你祖国的历史命运。这样一本诗集结构是预先设定的吗?
卡明斯基:我认为写一首诗和写一本书是一个道理。我在写诗的时候,不是一开始就有一个结构,而是走到街上,看到任何新鲜的事物,鸟儿、阳台上讲话的女人、提着一只鸡的女人等等,看到这些景象,我就把它们记下来。好的就保留,不好的就扔掉。一本诗集也是如此,我不会一开始就有完整结构,而是一点点地收集。全部的诗都在反映生活,这就成了一本书。我想引用一句话:如果这本书里有37首诗的话,这本书就是第38首。
东方早报:你从十一二岁就开始写诗。16岁你来到美国,重新学习一门语言。什么时候你觉得,你的英语足够你写诗歌了?
卡明斯基: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1994年,我父亲去世之后,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我在写什么。我就换了一种语言用英语,而且我那时必须要写。所以,并不是我有意识的决定,“好,现在我要用英语去写”。我完全是因为想用另外一种语言去写,这样家人就不知道。
东方早报:那个时候你对英语的掌握肯定还没有达到熟练。但诗歌是一门语言的艺术,你怎么看内心写诗的激情和对新语言的陌生?
卡明斯基:写诗是要熟练的语言技巧,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有发表诗歌。一直到我写了六七年英语诗后才开始发表,所以我的第一本诗集也很薄。你爱上一种语言,就像你爱上一个姑娘,希望她更漂亮。诗人常有两种感受,一种自认为是语言大师,一种就是希望自己的语言日臻完美。所以关键的是,如何让语言更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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