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电影史上,还是文学史上,这都是一次独一无二的合作。文学与电影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如此贴近过,是文学成就了电影的史诗,还是电影促成了文学的伟大,已经无法分辨。我们见过各种从文学改编为电影的成功模式,也见过电影成功之后,把电影剧本变成文学的,电影文学也由此而生。但是文学与电影之间的关系也不过如此,互相参照,互相影响,却各自独立完成,有时候这两种不同的门类还互相敌视。希区柯克有个狡猾的理论,只有二流的文学才能改编为一流的电影。一流的文学已经深入人心,转换成影像之后可能出力不讨好,固化了人们心目中美好的幻想,惹恼了观众的对原始文本的忠贞。总体而言,文学与电影之间就是这样松松垮垮的关系,它们也许互相成就了对方,但却很少承认这种借鉴。当然,凡事总有例外,《2001:太空漫游》就是一个完美的例外:文学与电影打破了借鉴,成就了一次亲密无间的合作,文学与电影互为镜像。
1964年,斯坦利·库布里克有了制作一部外星人电影的念头时,他的工作人员向他推荐了英国著名科幻作家阿瑟·卡拉克。库布里克隐约听过这位作家的名字:“据我所知,他是一位隐士,一个住在印度某个地方树上的疯子。”工作人员向他保证,克拉克只不过在斯里兰卡过着平静的生活,不是传言中的疯子。随后给克拉克发了一封电报:“斯坦利·库布里克——《奇爱博士》、《光荣之路》等影片的导演——有意与你合作外星人电影,你有无兴趣?他认为你是一位隐士。”稍后克拉克回复说:“非常高兴和怪杰合作,勿再让库布里克认为我是隐士。”
克拉克从纽约搬到了斯里兰卡,1956年之后就一直居住在那里:一种说法是因为他喜欢潜水,喜欢那里的平静生活;另外一种说法是因为他的同性恋倾向,移居到这个岛国可以不受美国法律的约束。他没见过库布里克,但是他很喜欢库布里克的《洛丽塔》。此时的克拉克已经是与美国科幻作家罗伯特·海因莱因以及艾萨克·阿西莫夫齐名的当代著名的科幻作家,他的小说《童年的终结》是同类中的经典,他睿智的写作风格以及看待宇宙未来的独特视角,无论从实用角度还是哲学角度,都激励了一代人。但是接到库布里克的邀请后,他还是有些犹豫,他认为好莱坞科幻电影大多数嗜好探险,而不是追求艺术上的成功。他的作品中还没有一部被改变成电影,他也从未写过剧本,他当时认为电影剧本是非文学作品,不值得关注。
随后的日子,库布里克给克拉克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邀请这位著名的科幻作家与他合作,开始一项新的冒险旅程。关于他想制作的电影,库布里克只透露说,他很想制作一部真正精彩的科幻电影,他将自己对此类电影的痴迷表述为“他相信外太空有生命的存在,以及这一发现将对不久后的地球产生影响。”库布里克建议他们两人应该进一步讨论这部科幻电影的想法。当时这部电影还没有名字,也没有手稿,可供电影改编的小说也没找到,只是一个初步的构思,但是这个构思一旦受到新的信息的刺激,就会不断地生长,产生无数新的创意。
尽管抱有一丝疑虑,经过了慎重考虑,克拉克还是接受了库布里克进一步讨论这个机会的建议。他写了一封回信,表示对此事很有兴趣。他不太清楚库布里克是想和他合作写一篇原创的剧本,亦或是想将他出版的作品改编成剧本。为了做好准备,克拉克认真地阅读了很多他以前写的小说。他觉得一部构思巧妙的小说很适合被改编成电影长片,因为在改编成电影过程中,小说的内容会被删减很多。这篇小说就是我们后来熟知的《前哨》。这部小说是为了参加英国广播公司剧本的比赛而创作的,虽然并没有获奖,但仍然在1951年出版。
这是一部只有九页的小说,讲述的是外星访客在人类出现前就探索过地球的故事,小说结尾处的结论是,地球总有一天会被外星人占据。在小说中,外形访客在地球上留下了印记,克拉克将它描述为“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字塔的建筑物,有两个人那么高,嵌在一块岩石里,像一个巨大多面的钻石”。《岗哨》是一部富于智慧和推理的小说,对电影来说,它是一种能引起思考的意象。
1964年4月,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天马行空地讨论了很多话题,几次交锋与试探后,最终决定两人一起创作一个电影剧本。剧本使用了克拉克的短篇《前哨》为开端,对其进行改编和扩展。但是库布里克对这部“众所周知最好的科幻电影”有层出不穷的新想法,他不想写传统的电影剧本,他觉得传统的剧本不能传达导演的创意。他向克拉克提议说,他们先共同创作一篇有可能改编成电影的长篇小说,然后他在从小说中发展出一个可供拍摄的剧本。当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种奇特而新颖,充满创意的合作方式会产生多么深远的意义,也没有想到这次合作有多持久。克拉克在后来的回忆中说:“他想制作一部有关人与宇宙关系的电影——这一主题以前在电影史上从未有人尝试过,更不用说有所成就。斯坦利决心创作一部艺术作品,希望能引起人们的震惊、敬畏——甚至可以说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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