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艺术与人生、诗歌与自然的等同感,总的来说,是具有一种目的,那就是引起我们注意到诗歌是大自然本身所创造的,作者只不过是向我们证实这些诗歌的真实性。而这种证实和真实则是帕斯捷尔纳克诗歌创作的最高艺术标准。即使在表现自然界的剧烈运动时,他首先联想到的也是自然与艺术的交替,如在他的名诗《瞬间永恒的雷雨》中,他写道:“暴雨在篱笆上隆隆扑打,/犹如炭笔在画布上写生。”诗中简单的“炭笔”一词的出现突出地表现了自然力与艺术品的相似性。 这样,诗人的诗情和灵感也理应受到大自然的控制,每当大雨哗然,诗人即便浑身上下浸透了灵感,也要被雨声吞没:“我在黎明前起身吟诗,/但我的声音被紧紧锁住,/广场上大雨哗哗下个不停,/是雨声裹住了我的吟咏声。” 在这种泥泞的日子里,诗人的灵感被“裹住”之后,自然界的万物开始织就艺术作品:“无数的秃嘴乌鸦/像晒焦的梨似的从树上落下,/落在一个水洼儿里,/织成一幅凄凉、忧伤的图画。” 而每当雨过天晴,万物充满生机的时候,又是大自然以其意象来进行优美的创作:“等到阳光的炭火燃烧起来,/就会在树丛中画出彩虹。” 可见,在艺术与自然的关系方面,帕斯捷尔纳克在泛神论哲学的影响下,具有“崇尚自然”、过分夸大的一面,而正是这一点使他的诗歌意象充满活力,扩展了诗的想象与幻想,同时也体现了艺术与自然、主体与客体的相互渗透和契合,构成了他风景抒情诗独特风格的重要因素。
三、角色互换的比喻体系
从以上的一些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在帕斯捷尔纳克的诗歌中,诗人与自然的角色是经常互换的。在他由自然意象建构而成的诗歌比喻体系中,同样有着角色互换这一重要特色。 在帕斯捷尔纳克的诗中,自然界的意象常常不是描绘的客体,而是行为的主体,事件的主角和动力。他自己很少以自己的身份叙述自己,而是企图把“自我”隐藏起来。读他的诗时,常会使人产生一种假象,仿佛诗人是不存在的,而是由自然以自己的名义在倾吐情愫或表达思想。有时,风景与诗人——观赏者之间甚至调换角色。 帕斯捷尔纳克坚持认为,诗歌“不是自己发明了比喻,而是在自然中发现了它并且虔诚地复制它。”各式各样的自然意象都被他信手拈来,作为比喻,奇特而又恰如其分地运用于诗歌作品之中。具体的从自然界捕捉的意象被用来比喻各种具体的或抽象的物体或事件。这些自然意象总是被巧妙地发现与其他意象或行为之间的互比性:“一群群白嘴鸦空中展翅,/像黑色的梅花漫天飞翔。”帕斯捷尔纳克的诗中,抒情主体和抒情客体的角色时常进行互换,人的意象与自然意象时常通过角色互换,相互成为对方的喻体,构成独特的比喻体系。甚至连描述恋人的话语用的也是自然意象的比喻:“你很快脱下自己的衣裙,/就像丛林抖掉身上的树叶。” 相反,形容大自然意象时,帕斯捷尔纳克则喜欢使用人的意象来作比喻:“像石膏塑成的白衣女人,/冬天仰面栽倒在大地。” 或者使用类比,将抽象的大自然的意象塑造成具体的、活生生的人化的意象:“在海滨浴场的深深的底部,/夜晚迫切寻求一切东西,/并用颤抖、潮湿的手掌,/把星星送到养鱼池里。”
这样,自然风景栩栩如生,难以捉摸的抽象的自然意象成了人化的、有灵性的自然,成为与人类生活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的世界。从而,“自然在人类事务中扮演着积极的角色。” 而在名诗《瞬间永恒的雷雨》中,在帕斯捷尔纳克看来:自然是艺术家,是比喻的创造者,诗人只是记录器。在这一名诗中,作者通过摄影这一意境的捕捉,典型地突现了瞬间感受的永恒性。他表现出:雷犹如摄影师,闪电就像闪光灯,每一次闪动,便拍摄了眩惑的夜景,使瞬间得以永恒。在此,帕斯捷尔纳克看到了自然力与艺术家之间、自然物体与艺术作品之间的一体性和辨证关系。因此,“夏天”成了一个正在辞别而去的访问者,“雷电”按动快门,给离别的夏天摄影留念。诗人企图在诗的形象中把感觉与现实、瞬间与永恒连成一体,赋予瞬间捕捉的画面以永恒的涵义。 帕斯捷尔纳克诗中反复出现的这种角色互换的比喻体系有着双重的意义。一方面,人通过自然,通过与自己的相比,来获得在世界上的位置。另一方面,自然也由于与人类相比,而获得了纯粹的画面和永恒,获得了神性、灵感、性格和心理。 这种比喻体系所起的与其说是修辞方面的功能,不如说是结构方面的功能。因为两者之间更重要的不是相似性,而是连结性,也就是说,他诗中的比喻所起的主要是一种联结作用,他通过比喻来摆脱空间的枷锁和生物学意义上的隔阂,力图把相互作用、相互渗透的现象建构成一个统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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