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绿窗前正看书

    我是在网上访购的,三十年的旧书老纸,原大的版刻,除却躁气平添了文气,仿佛化身为下真迹一等的妙品。料不到这简装的《徐光启全集》,其中录《救荒本草》和《野菜谱》,精心处理后上板再印,使明人的版画插图,别样玲珑出新。抚摸着这书,我甚至这么想,如果裁下其中的一叶,用茶叶水浸一遍晾干,装个小镜片也很好玩。更有意味的是,去年我写了《香芋和山药蛋》发表,而本书的“附录二”,是辛树帜和王作宾二位的《〈农政全书〉一百五十九种栽培植物的初步探讨》一文,一开篇就是考香芋的。我之前不知道香芋类似山药蛋,而这两位农学大家,当年为释《农政全书》,也曾遍考香芋。文章说:“这一百五十九种栽培植物,首由作宾全部订出学名,曾提出水槿、香芋等等不知为何物。经树帜考虑后,即作如下的献疑……”不过,像启东人文章里介绍的香芋,他们在西北和我在河南一样,都没有见过。老虎吃天,无处下口,于是他们就在花生和土豆里面兜圈子。虽然徐光启所处的明代后期,东南人已经多记香芋,最有名是王世懋的《学圃杂疏》,明明白白地说:“香芋、落花生生嘉定,落花生尤甘。”后来清人陈淏子的《花镜》,说落花生又名香芋。这就把现代的农学家害苦了!到最后,可惜两位大方家的结论,竟然这么说:“……由此可知,香芋与落花生实为一类,故其收种之时期与种植之方法亦相同。所谓香芋者,即落花生之大果品耳。”(《徐光启全集》第八卷,第1476-1477页)

  唉!这样我用不着抱怨简装还是精装了,只求自己心不要乱,拿出胡道静先生当年五篇六本相连读的精神,把这几大套书全部读一遍。1960年代开初,他将中华书局影印的《永乐大典》202册,静心阅读一过,钩沉出《四库全书》不少的遗漏。胡先生通读《永乐大典》影印本二百余册的事,记述在其《古籍整理研究·读影印本〈永乐大典〉记》里面。

  读书和出书,书与人各有其命,也是要缘分和机遇的。且不说《徐光启全集》和《胡道静文集》出版不易。同样是古农学家和植物学家,老一代的石声汉、梁家勉、辛树帜,包括蔡希陶和俞德浚的书,很长一段时间,最初出版或再版都很不容易。而且,80年代的诸家本子,集中在中国农业出版社出版,纸本粗劣,第一版开印,不少都是一千册上下。陈椽的《茶业通史》,1984年出版后评价很高,可是,直到2008年,他诞辰一百周年的时候,是其弟子当了大学校长,拨出专门的资助经费才获重版。老辈岂止独没有安静做学问的条件?

  躺下了睡不着,又想起来金性尧胡道静。其文史小品《伸脚录》里有《地留一士》是赞胡道静的,说胡道静一辈子坐冷板凳搞学问,注古农书,却和孔子一样,也不认识田间的杂草与野菜,为此,当年在干校颇受人讥。他为胡道静在“文革”中的遭遇叹不平,其实也是说自己,那篇文章最后一段如下:

  否极而泰,历史召唤中国必须重振于大地。故人居然无恙,握手乍疑梦里。投诸豺虎,豺虎不食,天留一命,地留一士。明年野菜花开,草长莺飞时节,颇望能与他往郊区一游,看看他对野菜野草的认识,有没有比从前进步些?

  套用当下的网语,在这“桃红又是一年春”的时候,遥想两老辈在九泉之下,或者又在互相调侃:“胡道静,——老友金性尧喊你出去看野菜哩!”

                                              2013年3月3日于郑州甘草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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