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黑塞

    童年时我活泼而快乐,闯荡在这美丽多姿的世界中,我可说如鱼得水,就算在动物、花木或者我自己梦幻中的原始森林那儿,我也像在家一般自在,我精力无穷,本事通天。炽热的欲求不但没有把我磨得疲累,反而使我更加快乐。我已经学会了玩一些魔术,而且以后重学时无论我怎么练,都再也不能玩得那么好,只是当时不知道罢了。我很容易讨人喜爱,也很容易赢得别人的信赖,不论是充当头头还是徒众还是身份不明的角色,我都能应付自如。年轻些的同学和亲戚还真的有好些年都对我的魔法、我降伏撒旦的本事、我探得宝藏和王冠的名声等等信以为真,奉我为神明。我在乐园里徜徉了不少年,虽然父母亲很早就告诉过我乐园里的蛇的事故。我的童年之梦也做了不少年,世界属于我,一切都呼之即来,一切都井然有序地罗列在我周围,随时供我的游戏之需。每当我心里有什么不满足或新的欲求,每当这欢乐的世界出现了任何阴影或叫我头痛的事,我总能轻而易举地逃进另一个更为自由和充满和谐的幻想世界之中,而当我从这个世界返回时,外面的世界就重又变得可亲可爱了。我在乐园里着实生活了一段漫长的岁月。

    ……

    在祖父的大书房里有一本奇大奇重的书,我常常读它,查阅它。在这本无所不包的书里有着许多古老的、美丽的附图--有时候你一打开,它们便鲜明地映入眼帘,有时候你却怎么找也找不到它们,它们好似中了魔法,不翼而飞。这本书里有一篇故事,我读不懂它的含义,却觉得它美得不得了,我经常把它找来读。

    但它也不总在那儿,必须时间碰巧才能把它找到,它有时踪迹全无,躲着不出来,有时又像搬了家,另营秘窟。就是在读它的时候,它也时而和蔼可亲,让人恍若能够会意几分;时而阴阴沉沉,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像阁楼上那道门一样紧闭。那道门后面,听说有时能在天亮前听到鬼魂的声音:吃吃的笑声或沉重的叹息。

    这一切都是十足的现实,也是十足的魔幻世界,二者融洽无间,全都属于我。

    读书与藏书(1908年)

    每一张印了字的纸都代表一种价值,所有的印刷品都源于精神工作,应该得到尊重,这种看法在我们这儿已经过时了。现在,无论在大海之滨或荒山之上很难再找到一个不在印刷品泛滥之灾中灭顶的人。很少有人会认为一份日历、一本小册子,甚或一张报纸有价值,该留起来。我们已习惯不付钱而收到一大堆印刷品,我们对中国人将写过字或印了字的纸视为神圣的行为感到可笑。

    虽然如此,尊重书的传统仍然保存下来了。免费送书以及甩卖书籍是到了最近才有的事。德国人藏书的兴趣看来正在增长之中。

    当然,一般人对真正意义上的藏书还缺乏了解。许多人可以为啤酒或去小歌舞厅花钱,却不肯以十分之一的钱去买书,另一些比较老式的人则把书当圣物,让它在客厅里铺着丝绒桌布的桌上蒙灰度日。

    基本上每一个真正的读者也会是书的友人。一个知道用心去接受书、去爱书的人,也会想尽可能地拥有书、永远放在近处,以便随时拿得着,随时可以再读一遍。借书,读完了送回去,这很简单,只是,大多数情况下,书还掉之后,所读的也就忘得差不多了。有的人每天可以生吞活剥读一本书,尤其是清闲的妇女,对这样的人来说,租书馆是个好去处,因为他们并不想收藏宝藏,赢得朋友,丰富生活,他们只想满足一下欲望。这样的读者只有随他们的恶习去摆布了。戈特弗里德·凯勒曾为这类人画过惟妙惟肖的画像。

    对一个好读者而言,读一本书就是认识一个陌生人的本质和他的思想方式,去理解他,可能的话和他成为朋友。特别是读诗人的作品,我们认识的不仅是书中那小圈子里的人物和围绕着人物的事件,更主要的是诗人本身,他的生活和观察方式、他的性情、他的内心,还有他的手迹、他的艺术手法、他思想上语言上的节奏。一个人只有被一本书吸引住,开始去认识作者,去理解他,与书产生一种亲密的关系,这时,书才对他产生真正的影响。

    他自然想保有这本书,也就是说,他要买下它,在想读的时候就能读,在需要的时候就可以在它里面生活。只买其语调和灵魂能打动自己的书的人,很快就会不再毫无目的地生吞活剥随便什么书了,他会圈定范围,选择一些比较有价值的书,选择他在其中可以找到快乐和知识的书。无论如何,圈定这样一个范围要比偶然遇到什么就读什么好多了。

    我们不能说哪一千本或一百本书是“最好的书”,但可以说每一个人都有一些他读得懂、感到与自己接近、觉得喜爱并有价值的书。因此,个人藏书不能成批订购,每个人都应按照自己的需要和爱好逐步选购,就像他交朋友一样。这样,他的少量藏书对他就意味着整个世界。好读者所需要的书为数不多,有些农村妇女一生只拥有一本圣经,而她们从中所获得的知识、慰藉和乐趣却远比一些拥有贵重藏书的富人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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