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是一块试金石

    近读解玺璋先生的《梁启超传》,厚厚两卷,感慨独深。因为最近写书之故,反复读了梁启超的年谱,读了他的许多文章。任公一生的性格与品行,如果让我不自量力地作一个概括,或可以四个字来表述,那就是:“坚守”与“妥协”。尤其是在恶劣的政治环境、社会环境之中,作为一个有清高理想、有道德操守的知识分子,能够把这四个字处理得好,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任公的最高理想是在古老的中国实现宪政,而具体的政体是虚君共和。辛亥革命以后,民主共和已成大势所趋,任公审时度势,毅然放弃虚君共和的主张,支持民主共和。这并不是放弃理想,而是为了实现最高理想,有所不为才有所为。

    我知道任公的妥协是有底线的,决不是无原则的同流合污,当袁世凯称帝时,已经突破了妥协的底线,他便不犹豫地与之决裂,并冒着生命危险,与学生蔡锷将军共同领导讨袁护国战争。任公有所让,有所不让;有所忍,有所不忍;有所为,有所不为,内心无所滞碍,悠然往来,恰到好处地体现了“坚守”与“妥协”的完美结合。人们常说任公善变,在我看来,“变”是为了“不变”;“妥协”是为了“坚守”,为人间立理想,其义深矣。

    我在回顾任公一生时,总不免奇怪,以他的性格,强忍高旷,纯洁真挚,宽大厚道,坦夷无城府,有时甚至单纯得如同赤子,连医生割错了您的肾,他都可以情恕理遣待之。如果以今天的医患关系,这样严重的医疗事故,估计得动用防暴警察保护医院不可了。他的朋友替他抱不平,纷纷指责医院粗心大意,他不仅没有责怪医生,反而劝大家心平静和,勿与刚刚在中国兴起的西医为难,襟怀有如霁风朗月,何以有那么多人和任公过不去?任公到底哪里得罪他们了?他们到底讨厌任公什么呢?

    为什么历史上那么多流氓成性的窃国者,都可以鸡犬升天,配祭飨祀,而任公却被刻意长期忽略,肆意贬损,被人骂“梁贼,梁强盗,梁乌龟,梁猪,梁狗,梁畜生”,冠上“奴才民贼”、“反动势力”、“军阀走狗”等等莫须有的恶名,甚至祸延子孙,连任公的孙子,也免不了被打成“保皇党的孙子,反动学术权威的儿子,修正主义的苗子”。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

    解先生在书中说,以梁启超为代表的前辈们,终生追求的就是宪政主义、民主主义、民族主义。我于是乎明白了,任何想扭转、瓦解、中断这个追求的势力,都会对梁启超施以诋骂、丑化和故意曲解。这几乎可以作为一块试金石。

    记得在一篇文章中看过,曾经有人请教任公的孙子梁从诫先生,怎样看待你们三代人的共同点和差异。他不假思索地说:最大的共同点是都有强烈的责任感和爱国心。为了这种责任、爱国,而不顾个人。但最后他说过一句让闻者无不伤感的话:“我们一家三代都是失败者。”

    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成功与失败,不是以国家对他们的喜恶为标准,能够坚守道德理想与人格精神,保持思想的自由与尊严,无所陷溺,不受污染,即为胜者。国家视他们如敝履,那是国家的失败,不是他们的失败。因此,梁先生的意思应该是:不幸生在了一个失败的国家里,生在了一个晦盲否塞的时代。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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