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思维的运动

    替这篇札记想过N种飘逸的开头,最后还是决定用个最官方的:作为此前一直从事外国文学译介工作的出版者,我做小白的随笔集《表演与偷窥》算越界,算是一次向原创文学的“偷窥”——无他,只因为这位“演员”是小白

    小白自己怎么看待他那些曾经让文艺青年惊艳的“准风月谈”(我可以想象,迷恋格物的作者,会对这样粗疏的标签无奈地苦笑)?有件小事让我印象深刻:当年一起泡“小众菜园”论坛时,众“白粉”提的最多的问题是:“你是怎么收集这些闻所未闻的材料,构思如此自成体系的奇文的?”他一般不接茬,实在躲不过了,就极简而答:“都可算抄书。”这话让人心里一凛。我也写几个字,我也对书话类随笔的写作方式和意义有种无可言说的焦虑,但远不及他的表达那么通透彻底,听起来几乎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快感。新时代的写作者被手段仿佛早已穷尽的叙述历史逼到“言尽失声”的墙角,我们总在有意无意地强迫自己做出突围的姿势来——可他不。他竟在那厢兀自“画地为牢”了。囚室的名称叫“抄书”,他的坐姿既低到尘埃,也高过云端。

    或许只有写作者才知道“抄书”和“抄书”之间能有多大的距离。小白的抄法,用庾澄庆评价吴莫愁的调调,叫“打碎以后重建”,起承转合处不时加上一点自嘲的批注,几声近乎恶作剧的坏笑,把你拽出既有的旋律线,乱一乱节拍,告诉你这是“做戏”,千万别信。要命的是,我们还是信了。当我们跟着他的指引,在庞贝城妓院遗址的壁画上偷窥色情图像的“底线”——年深岁久的画面即便印在七十克纯质纸上依然带着恰到好处的模糊——我们会不会突然惊觉自己太过投入的表情也在被无形的观众“偷窥”?当我们循着他的导读,一步步将作家的“自我”与叙述者剥离开时,我们有没有真正懂得“是所有人——每个人的动机,甚至主要是代表他们内心里最坏最软弱那一面的动机,在推着世界向前走”?当我们在《反讽的爱情笔记》里遭遇齐泽克说的“某物”和“除不尽的余数”时,是什么,像电流般让这些旧词产生崭新的刺激,一直传达到我们的神经末梢?

    从《译文》杂志尚未停刊的年代,我就开始断断续续地与小白合作,既刊发过他的长篇随笔(比如《让我穿上你的衣》)和《反讽的性笔记》),又约他替几部译作写过导读(比如《中性》和《双重赔偿》)。但凡出手,小白拿出的文字、配的图,总是能刷新我的认知,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他这人大概也可以算是出版者的噩梦。小白散漫,低调,自闭起来几周不上网,连打五个之内的电话如果他能及时回复,你就应该去买张彩票。他会在某次吃饭的时候跟你描述一幅激动人心的蓝图,然后大半年都在你软硬兼施的催稿声中岿然不动,最后等你绝望了,他的某根神经突然被某个词语照亮,于是开夜车拿出一篇让你无话可说的好文章来——这种过程写在作家轶事里当然很酷,但对于被迫坐在情绪过山车上的编辑(尤其我这种既恐高又怕晕的)而言,可不是什么享受。另外,小白对文本的苛求有时候到了偏执的地步,比如眼前的这本文集,我提了一年动议,被他屡屡否决,因为“完全无法忍受再看一遍自己写的东西,会觉得它们一篇也不值得收进书里去”。最后我伙同本社的另一位资深编辑冯涛,经过一番攻心斗智之后签下合同,再忽悠《东方早报》的黄晓峰义务劳动,帮忙搜罗小白历年散见于报刊杂志和网络论坛上的文字。总而言之,最后目录搁到小白眼前时,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居然有那么多?

    非但有那么多,而且有那么好。在这些小白自认为游戏感十足的非虚构作品里,究竟是否藏着或藏着多少学术含量,我们可以等书出来以后让专家们慢慢评判。我自己的感觉是,比起上一本被陆谷孙老师称为“用情色的瓶子装文化的酒”的《好色的哈姆莱特》来,这本更沉着,更丰满,将图像和叙事的问题展示得更有层次,就像我们在本书的装帧设计中力图贯彻的那样:外表素雅,一打开,渐有暗香盈袖。

    惟其如此,我和冯涛费尽周折、共同担任责编的这部文集,其出版意义才显得那么有说服力——至少对我们自己。我打开书,那些曾经让我或抚掌大笑或若有所思的句子跳出来,不知不觉间流淌到此刻正在敲击键盘的指尖。小白说过,写作是思维的运动——确实是这样,所以我们乐意一起长跑,在这样洗练准确、直击要害的语词的密林间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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