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写风铃,道:“暑气蒸人,想起了风铃——叮咚作响,仿佛便有了凉意,不像那句心静自然凉,只是说风凉话。”这风铃“如今抬举为日本文化的雅,可是在现代环境中,一家有响动,四邻不安宁,传统也大都只能当故事听听了。”写日本清酒,说在日本喝清酒,无论冬夏都爱喝热的,可能“它寡淡如水,有一点烫嘴,喝着才觉得刺激。”写日本火锅,说“寒风中,跟朋友钻进小酒馆,要一小锅白菜豆腐下酒,吃来惟庆幸酒是日本酒,寡淡无味。”写荞面,说好像近年叫“支那荞面”又见多,但“据说是一种怀旧风情,没别的意思。”这些短文真有点散而庄,淡而腴的味道。它激发人们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日本文化史究竟应该怎样写?
作者写日本作家北方谦三改造梁山,说,被他“翻案”的《水浒传》长达19卷,洋洋洒洒。“可是在我们看来,往白酒里掺水不能算改造,而且是奸商行为,但日本人自有日本人的喝法,《水浒传》还得了司马辽太郎奖。”写山崎丰子,说她把书斋叫“牢笼”,脱稿掷笔叫“出狱”。写完战争三部曲之后,丧失了继续写作的信心。后经一位名编辑的开导,于是又和主人公一起,朝气蓬勃地走到天涯海角,“拿着稿纸和钢笔进棺材”。写桐野夏生,说她1950年生,24岁结婚,怀孕时开始写小说,以推理出名。她“想作为小说家轰轰烈烈地活,漂漂亮亮地死。”写远藤周作,说他写过一篇《黑和尚》简直是“尿尿小说”。因写基督教题材据说曾候选诺贝尔文学奖,但评委们嫌他“低级趣味”。写村上春树,说他自己不爱说话,但好像“说起来也很有点饶舌”。《挪威的森林》要交稿了,还没有起书名。最后夫人读了原稿,说:叫《挪威的森林》好。村上就这么定了书名。写井上厦,说提及井上厦,便想到井上靖。真是妙趣横生,颇具新意。可惜我不通日本文学史,否则真有重写日本文学史的冲动。
总之,读李长声的日本文化随笔,给我的感觉就是一只身形曼妙的猫,慢悠悠走着。或者说是幽静客房的一个绵长的午觉。更或者说是料理屋里一道清淡入味的夏季时令菜。所以文化名人纷纷评论李长声也是事出有因的。学者陈子善说:“在我看来,长声兄是当下国内写日本的第一人,就像林达写美国,凯蒂写英国,卢岚写法国一样。”作家止庵说:“李长声的随笔有大品的分量,小品的态度,何况作者是文章高手,笔下特别有股潇洒劲儿。”《读书》杂志前主编沈昌文说:“读书杂志单我在位的那些年,他大概就发了30多篇了吧。”
这里,就涉及到作为文化人的一个本真的问题了。现在我们的大学、研究所要培养出一个教授或专家恐怕很轻松,但要培养出像李长声这样的“闲人”,而且能在酒后的榻榻米上写出不俗的“闲文”,那就有难度了。从李长声已出的随笔集《樱下漫读》、《日知漫录》、《四贴半闲话》、《居酒屋闲话》、《东游西话》、《哈,日本》等来看,书的上佳品相与因为“闲”所带来的博学广识,也印证了大学教授易出,“闲人”李长声难出的一个道理。
记得周作人在谈孟子的文章时说,我已经觉得有点儿太鲜甜,有如生荔枝,多吃要发头风。韩退之则尤其做作,摇头顿足的作态,如云,呜呼。这完全是滥八股强调,读之欲呕,八代的骈文里何尝有这样的烂污泥?这里有个假设,如果周作人能活到今天,如果他看到了李长声的文章,会怎样发想?我想他可能会说:哦,终于有弟子接班了。
可不,李文的骨子里,还真有点周风。而那深处的那点寂,倒有点像胡兰成。
当一个人饥俄的时候,你不是主食。当一个人心存满足,悠闲时光的时候,你是伴咖啡被嚼碎的一块饼干,那就是你——一个作家的最大成功,那就是对你——一个作家的最高奖赏。
在我看来,李长声就是午后的一块“闲趣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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