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闲趣?就是在饱嗝后的午后,找个雅座,泡上咖啡,往嘴里送上二片饼干,将限定的一小时,慢慢磨碎。再一打听,国内果真有一种叫“闲趣”的苏打饼干。
何谓闲趣?就是“昏用轻轻的画笔,点缀我周围的宁静,宝石的嫩绿色调,又抹上了一缕深红”。这是阿根廷诗人卢贡内斯的《闲趣》小诗。
当然,闲趣也可以是当别人哼出“霞罩远山裙裾湿”的时候,有人接上一句“站着撒尿司春姬”(日本俳人山崎宗鉴语)。
但是,更有一种闲趣,硬是把百年前著名诗人的作品,按照今日风貌来个“我注六经”。这就了不得了。当属大闲趣。
此人就是在日华人随笔作家李长声先生。他20年零距离观察日本,把百年前的驻日参赞黄遵宪的《日本杂事诗》200首,也来个“海外偏留文字缘”,自谦“随笔涂鸦,终归是打油”。结集为《浮世物语》,交上海书店出版。新编日本杂事诗便诞生了。
有闲趣之心必须要有闲来之笔。而要有闲来之笔,这个人首先必须是精神上的“闲”人。而李长声无论从时间上或空间上说,正好属于“闲”着的。为什么这样说?他有一篇谈日本“四贴半”住房的文章,说把自己闷在“四贴半”,“四面碰壁,人就只好反省”。这时“别处的大对于你就只是一个茫然,像灯光映出的身影,布满一墙。”现在想来,就是那个“四贴半”,可能“真就是禅味”。从榻榻米的“四贴半”到人就只好原地反省,再到生出禅味来看,李长声是把自己放进去了。而且放得很深。他的“闲”就生在这里。因为“闲”,就少有功利了,笔下就轻叩缓发,可资浮想。仿佛枕上片时春梦,盘桓其间,写作变成了乐事。有人可能会问:在日本的华人中,睡过“四贴半”的人不是太多,为什么只出了一个李长声?问题很好。但是难有答案。因为这是个“任桨板拍碎湖波”的事,各人的精神底色不同。
在《浮世物语》中,作者一气写了33篇有关日本文化的意象短文。如:镰仓大佛,岁时记,汉字,艺妓,裤子,脚气,发,须,日本刀,河豚,酒馆等。看似信手拈来的燕口拾泥,但可谓篇篇精彩,句句得体。在《镰仓大佛》一文中,作者引用了黄遵宪的一首诗:
倚天铜佛古于树,挂月玉镜寒生苔。
对人露立总不语,曾见源平战斗来。
对此,作者评说道:大概黄遵宪没有去过镰仓,以为镰仓八幡宫有铜佛,不确。大佛在高德院境内,是这座净土宗寺院的本尊阿弥陀如来。也不是“露立”,而是“露坐”。“本来是贴了金的,早已被风雨剥蚀净尽。”最后,作者附上自己的新诗:
幸将木造换铜金,免若坏劫烧自身。
几见刀弓成霸府,低眸不语坐于今。
二诗相比,显然李诗的机智和轻巧要胜过黄诗。
《脚气》一文也颇具意味。作者写道:日本“婀娜多姿,二三十岁的妙龄女郎半数长脚气,大杀城市风景。避孕药、便秘药、脚气药是她们的三大必备药,当然药厂也体贴女性羞耻心,脚气药装潢得可以摆在化妆台上鱼目混珠。”一种趣味跃然纸上。然后作者笔锋一转,寻找原因说:“世界到处有脚气,唯日本不治,怪在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的结合上。日本人每每以保持传统生活方式为傲,回家脱鞋,外出到处要脱鞋,而屋内地板,共用脱鞋浴室毛巾等正好是白癣菌的媒介,焉能不互相传染。”但问题是朝鲜半岛人也总是脱鞋,怎么没有产生问题呢?作者自问自答道:朝鲜半岛不使用榻榻米,白癣菌无处藏身。最后再点上一句:“日本好些事物在世界上独一无二,让他们沾沾自喜,唯其日本脚羞与人说。”这就是有独到见解的文化批评了。而且十分到位,给人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
《温酒话东邻》是李长声新近的文集。所收随笔40篇。从《燃一根火柴》到《日本的80后作家》,从世相物态到文坛轶事,整本书给人区区小品,蔚为大观的感觉。在《一字之妙》中写日本人一年选定一个汉字来表征当年的世态。如震,时,倒,毒,末,金,战,归,虎,灾,爱,命,这12个汉字就是1995年以来日本世态的再现。最后作者归结道:“日本人弄墨,好写一个字,有一点写意,带一点禅味,虽难免取巧之嫌,但一个汉字的蕴意是假名望尘莫及的。”点得多精到。在《燃一根火柴》里,写活命的法子是一个铜板擦然一根火柴,给醉鬼流浪汉看私处。“寒夜,在癫狂中擦然火柴,烧着衣物,她像一根火柴杆,整个燃烧了。”文笔多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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