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你对电子阅读怎么看?
T:上次来世博会,大会给朱天心发一个电子书,但是后来没用。我不排斥电子书,事实上电子书的功能对我来讲是多余的。
我每天早上8点多出门,在咖啡馆待到下午1点多,基本上不带多余的书,只带今天写作中要引用到的。因为书太重,曾经背断过两个袋子。这是我不在家里写稿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阅读通常比书写更吸引我,如果写作遇到困难,手上有书我会去看书。在咖啡馆写作的好处是毫无机会,你就算写不出来,也只好瞪着稿纸。你只有这样才能逼迫自己写下去。电子书对我来说反而不好,太容易形成陷阱,因为它有太多可能,它里面总有500本、1000本书,很容易当场就看下去。
我知道台湾另一个小说家,去年写出台湾这两年最好的一部小说《我不可告人的乡愁》,他叫林俊颖,我的老朋友。他也在咖啡馆写作,他是个极其沉静、阅读非常多的人,一个人住,生活习惯非常好。他不像我这样要抽烟,没有书桌,他不受干扰。可是他后来使用咖啡馆,就是怕自己掉回到阅读中。在家里看书,你借口说要查个资料,可能就花费两小时。他就把自己逼到书写中。
K:网络对你就没有一点好处吗?
T:(网络)方不方便很难讲,以我来讲,在浴缸里我还是觉得纸质的书更方便,而且更轻,纸受潮也没关系。但我不排斥使用网络的人,有时候我和谢海盟说,帮我查一首诗,明代关于丈量土地的诗我只记得一句,让她帮我查。只是有一点,我不受这个威胁,我不会认为,因为这样人家说我古老落后保守,倒行逆施,这一套对我没有用。
网络的便利有时候是一个陷阱。我有个朋友就是这样,他相信网络,把所有的报纸都停掉。可是事实上他是最不知道外界发生什么事的人。因为网络新闻你必须点击,才知道。可是你看一份报纸吧,别人给你挑得好好的,从第一版到最后,有一个完整的世界面貌。
K: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做一个守旧的人,会不会很难?
T:手机和邮箱,我都没有,唯一的好处是别人不容易找到我,就算世界末日也等我回家再说。这很严重吗?不严重啊,人类几千年几百万年来就是这样过日子,忽然我们对时间的焦虑很好笑,比如买新的车子可以节省0.5秒,但你真的那么在意,这么珍惜时间吗?
我常笑那个广告,到一个美丽的海滩,大家都在愉快地玩,只有一个傻瓜拿出一个新型的笔记本电脑在那里工作,你会羡慕他啊?
K:但还是有不少作家和网络靠得很拢。比如骆以军迷上了facebook,今年出了一本《脸之书》。
T:不瞒你说,我对他接下来的书写非常非常忧心,以骆以军的能耐,他的地位,大家对他的爱护和期待,那本书是绝对不应该出的,是一本乐瑟(垃圾),就这么简单。
K:这个意见很严重,你和他表达过你的看法吗?
T:在不伤害他很严重的情况下,有让他知道过。那本书要找100个人推荐,他不敢找我,我从不做腰封的推荐,他找朱天心和朱天文,我听到吓了一跳。编辑说得很奇怪,说骆以军出了一本新书,希望大家一起来给他推荐。我说干吗,他得癌症了啊?!因为我们是常年的朋友,我们并非陌生人,我们知道书写是怎么回事。后来朱天心和朱天文都拒绝了。朱天心还写了一段话,我们的信用有限,等你认真的长篇出来,我把我的推荐留到那时候吧。
当然他(骆以军)想玩,也无所谓,市面上糟糕的书很多。他写完《西夏旅馆》,以我的看法,应该更沉稳更有耐心,而不是这个时候去把这些东西用掉。也许这样一本书,对别人来讲我没有意见,但骆以军出,我就有意见,因为我对他期待值太大。
K:作为一个专业读者,你真的很严厉,肯得罪朋友,这样不留情面的人很少。
T:相对来讲,我比较正直,愿意说大家不愿意说的话。有些严厉是看对人,我对朱天文也是非常严厉。骆以军本来很在意我这一点,担心我会偏袒或干吗,但朱天文曾经写过一个不成功的东西,我说了很多话。骆以军看了吓一跳,说我说得太重了。也许我的态度有错,我确实不知道对一个创作者该怎样,但这样说不叫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是这个意思,他们是我喜欢的创作者。老实说,我真心相待的创作者没有那么多,所以我会在我感觉到有危机的时候说话。
K:你有没有没看完的书?或者看不懂的书?
T:当然有,一大堆。不懂是常态。一个问题困扰作家二三十年,而且这个问题还不是从他开始,也许一两百年前就有人想。他一辈子写出这样的东西来,你一刻一秒钟也没想过,希望他在两句话三分钟内做到让你懂,你不觉得太超过了吗?你找到普朗克,找到普尔,你让他们三分钟之内说量子力学让我懂,你不是太超过了?书有时候不是故意那么难,而是有些问题就是那么复杂,有些问题就是那么难,这是人类无穷尽的一个思索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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