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东园左邻右舍》丨重现那个时代学人的精神世界

《燕东园左邻右舍》片段
  1952年7月全国高校院系调整,燕京大学撤销,组建后的新北京大学迁址燕园。对这一重大的变革,燕东园的反应很快也很直接:一些人家搬走了,更多的人家搬进来。

  新搬进来的人家,一部分是老北京大学的教授,从城里沙滩中老胡同32号老北大宿舍搬来的张景钺、曾昭抡、冯至、贺麟、朱光潜、周炳琳、游国恩、孙承谔等,还有从东四十条39号老北大宿舍搬来的赵迺抟、樊弘、潘家洵、马坚等;另一部分是清华大学并入北大相关院系的教授,如罗大冈、王乃梁、李宪之、周一良、吴达元、杨业治、浦江清等。一时间园里人气很旺,那些二层楼的房子都改为两家居住,一家住一层或者对开分一家住一半(好在原来的设计就各有各的进出口),于是人出人进,园子里热闹起来。在我们小孩子的眼里,一下子结识了许多新的玩伴儿,去桥东游戏场打秋千、玩转盘、爬天梯都要排队了。

  没过几年,大约1956年至1958年间,燕东园里又有了一轮搬进搬出,住户的格局再次调整。在当年几个男孩子的记忆里,这次搬家的消息是从金岳霖先生的蛐蛐罐里透露的。

  金岳霖先生刚搬进来时住在桥西34号楼上,后来又迁至桥东21号楼的西半边儿。他一辈子独身,只带着一位厨师住进来,那时候叫大师傅,一般为留学归来的教授服务的厨师都是中西餐全能,金家大师傅烤的面包非常好吃。

  燕东园里草木深深,盛产蛐蛐。满园子的男孩子都喜欢捉蛐蛐斗蛐蛐。他们意外地发现金岳霖先生竟是玩蛐蛐的高手,不过他可不是在园子里满世界地捉,而是到城里蛐蛐市场上买,回家再和蟋蟀玩家们一起琢磨怎么养,怎么斗。

  有一天,园子里风传“金岳霖先生要搬家了”,只见他家的院子外突然摆出了几十个特大号的蛐蛐罐。住在桥西39号的经济系主任樊弘教授的儿子樊平,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跑到金家院子外,拾起一个澄浆蛐蛐罐仔细端详,灰色、圆柱形,直径有十六七厘米,高十厘米左右,里面还装有配套的小碟、小水槽,规整精致,显然出自宫廷。他爱不释手,但最终还是放回了原处。没过几天,金家的院子里外,空空如也,那些澄浆蛐蛐罐一个不剩,跟着金岳霖先生搬走了。

  后来,我听说了金岳霖与林徽因的故事,回忆起金先生住在燕东园的时候,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先后住在清华园新林院8号和胜因院12号,两家往来虽然不像在城里住前后院那么方便,但北大几处教职工宿舍还数燕东园距离清华园最近,只有一条马路相隔。1955年4月林徽因病逝,金岳霖先生以一幅广为流传的挽联为她送行: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不久他就离开燕东园,搬家到城里住了。

  私下有人议论:金先生搬家的原因是林徽因不在了,他已经尽完了守候的责任。但我翻查了相关的材料,发现和金先生同一时间搬出燕东园的还有好几家,如桥西31号的蔡仪先生、34号的潘家洵先生、41号的何其芳先生、42号的罗念生先生、桥东22号的贺麟先生等。这是因为1955年6月中国科学院建立了学部体制,哲学社会科学学部为四个学部之一,下设七个研究所,上述诸位学者陆续被调至各所任职。1957年哲学社会科学学部从中国科学院所在地中关村搬出来,迁至建国门内贡院一带办公,于是这些先生们也脱离了北大,随之搬进城里安家落户。

  与此同时,燕东园又搬进了新住户,打头的几位是响应祖国召唤、突破重重阻力从美国归来的科学家:

  年长一代的是1955年6月回国的声学家杜连耀教授,他与我父亲同年,1934年毕业于燕京大学,1946年燕京复校后曾任燕京物理系副教授,1948年赴美国宾州州立大学留学获博士学位。归国后杜连耀先生担任了北大无线电系主任,与分离七年的夫人儿女团圆,阖家搬至燕东园桥西39号楼的二层,也就是我家的右舍。他带回了全燕东园第一台苏制记录牌14寸黑白电视机,在很长的一段时日里,每到周末,孩子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抱着小板凳、拎着小马扎,来到杜家,挤进那不大的电视间,看球赛、看电影、看话剧。

  中年一代的是1956年12月回国的计算数学专家董铁宝教授和夫人生物学家梅镇安教授,他们携在美国出生的两子一女,绕道大西洋,行程万里,历时三个月才回到祖国,双双任教于北大,全家住进燕东园桥西41号一层,也就是我家的左邻。我们都好奇地迎接三个小“美国佬”:8岁的董昭、6岁的董迈、4岁的董恺。还记得胖乎乎的老三,一张口中英文夹杂,土话俚语混搭,可爱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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