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花了近20年才让彩电工业价值链的95%实现了本土化,但由于没跟上液晶显示的技术变迁,一夜之间价值链的80%又需要依赖进口。而主要的面板厂商都在日韩和中国台湾,他们常常联手操纵价格和供货量。2001年至2006年,三星、LG、奇美、友达、中华映管、瀚宇彩晶等六家主要企业,在韩国和中国台湾召开了共计53次“晶体会议”,协商作价和联合操纵市场,使得液晶面板一度占到电视机总成本的八成。
2013年,发改委依照《价格法》(案发时候还没有《反垄断法》,后者自2008 年起施行)中操纵市场价格的条款,罚了这六家企业3.5亿元。欧美也对如此恶劣的价格操纵行为做了处罚:欧盟罚了他们6.5亿欧元,美国罚了他们13亿美元。
在这一背景下,具有自主技术和研发能力的京东方逐渐进入了人们的视野。这家企业的前身是老国企“北京电子管厂”,经过不断改制和奋斗,21世纪初已经具备了生产小型液晶显示面板的能力。这些能力大多源自2005年在北京亦庄经济技术开发区建设的5代线,这是国内第二条5代线,当时非常先进,距离全球第一条5代线(韩国LG)的建成投产时间也不过三年。
这条生产线收购自韩国企业,投资规模很大。当时的融资计划是设立一家公司在中国香港上市,为项目建设融资,但这个上市计划失败了。可生产线已经开始建设,各种设备的订单也已经下了,于是在北京市政府与国开行的协调下,9家银行组成银团,由建设银行北京分行牵头,贷款给京东方7.4亿美元。北京市政府也提供了28亿元的借款,以国资委的全资公司北京工业发展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为借款主体。这笔政府借款后来转为了股份,在二级市场套现后还赚了一笔。此外,在5代线建设运营期间,北京市政府还先后给予两次政策贴息共1.8亿元,市财政局也给了一笔专项补助资金5327万元。
天有不测风云。京东方5代线的运气不好,在液晶面板大起大落的行业周期中,投在了波峰,产在了波谷。其主打产品即17寸显示屏的价格从动工建设时的每片300美元暴跌到了量产时的每片150美元。
2005年和2006年两年,京东方亏损了33亿元,北京市政府无力救助。若银团贷款不能展期,就会有大麻烦。银团贷款展期必须所有参与的银行都同意,而9家银行中出资最少的1家小银行不同意,反复协调后才做通工作,但其中的风险和难度也让京东方从此改变了融资模式。其后数条生产线的建设都采用股权融资:先向项目所在地政府筹集足够的资本金,剩余部分再使用贷款。
2008年,京东方决定在成都建设4.5代线,第一次试水新的融资模式。这条生产线总投资34亿元,其中向成都市两家城投公司定向增发股票18亿元,剩余16亿元采用银团贷款,由国开行牵头。两家城投公司分别是成都市政府的全资公司成都工业投资集团(现名成都产业投资集团)和成都高新区管委会的全资公司成都高新投资集团。这两家公司不仅有大量与土地开发和融资相关的业务(见第三章),也是当地国资最重要的产业投资平台。
与北京5代线项目相比,成都4.5代线的资本金充足多了,京东方运气也好多了。这条以小屏幕产品为主的生产线,投产后正好赶上了智能手机的爆发,一直盈利,也为京东方布局手机屏幕领域占了先机。
但当时最赚钱的市场还是电视。
主流的27寸和32寸大屏幕电视,显示面板完全依赖进口。但建设一条可生产大屏幕的6代线(可生产18—37寸屏幕)所需投资超过百亿元,融资是个大问题。
2005—2006年,国内彩电巨头TCL、创维、康佳、长虹等计划联手解决“卡脖子”问题,于是拉来了京东方,在深圳启动了“聚龙计划”,想借助财力雄厚的深圳市政府的投资,在当地建设6代线。
但信息流出后,日本夏普开始游说深圳市政府,提出甩开技术落后的京东方,帮深圳建设一条投资280亿元的7.5代线。由于夏普的技术和经验远胜京东方,深圳市政府于是在2007年与夏普签署合作协议,京东方出局,“聚龙计划”流产。但仅一个多月之后,夏普就终止了与深圳的合作。当时上海的上广电(上海广电信息产业股份有限公司)也计划和京东方在昆山合作建设一条6代线,但夏普再次上门搅局,提出与上广电合作,将京东方踢出局。随后不久,夏普再次找借口退出了与上广电的合作。
夏普的两次搅局推迟了我国高世代产线的建设,但也给了合肥一个与京东方合作的机会。
2008年的合肥,财政预算收入301亿元,归属地方的只有161亿元,想建一条投资175亿元的6代线,非常困难,经济和政治决策风险都很大。但当时的合肥亟待产业升级、提振经济发展,领导班子下了很大决心,甚至传说一度要停了地铁项目来建设这条6代线。
融资方案仍然采用京东方在成都项目中用过的股票定向增发,但因为投资金额太大、合肥政府财力不足,所以这次增发对象不限于政府,也面向社会资本。但合肥政府承诺出资60亿元,并承诺若社会资本参与不足、定向增发不顺利时,兜底出资90亿元,可以说是把家底押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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