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睿 作家
不太吵得起来,《聊天记录》我没看完。去年彭伦老师寄这个书给我,我是很期待的,渴望看到描写当代生活的书。我自己也写小说,知道这中间的难度,希望她能够真正写出我们这一代人的状态。虽然她是爱尔兰人,我们是中国人,但我相信很多精神世界是共通的。
可惜,当时看了50页左右,我就没有办法再看下去了。因为要参加这次活动,前两天我又把它找出来,试图看完。这次看到了100页,但还是没有成功地把它读完,倒是把《正常人》又看了一遍。
作为一个写作者,我思考了为什么《聊天记录》对我而言是不太成功的作品——因为她写《聊天记录》的时候想法太多了,在里面塞进了非常多的东西。萨莉·鲁尼是一个政治意识非常强的作者,这点跟中国的大部分作家确实不一样。比如《正常人》里玛丽安和康奈尔在高中里第一次聊天的时候,聊到的是《共产党宣言》;一次借书,借的是黑人作家詹姆斯·鲍德温的《下一次将是烈火》。政治话题贯穿他们交流过程的始终,包括他们会谈到爱尔兰的政治投票,各自投给哪个政党,论文也写的是一战前爱尔兰的社会运动。有一次和玛丽安讨论金钱的时候,康奈尔说“金钱是社会的建构”,这些都是极富政治意味的话题。我喜欢小说中加入这些内容,这是丰富维度的办法。总体来说,所有这些内容是为两个人的感情活动服务的,不会干涉明晰的主线,就有点类似于奥斯汀在她的小说里加入讨论政局的内容,总体来说既不控制人物,也不控制情节。
但是,在《聊天记录》里面,聊天和对话变成了政治观点的传声筒,人物性格没有那么清晰,谈到阶层问题的时候,写得很僵硬。
好在萨莉·鲁尼进步特别快,到了《正常人》就学会了让这些细节为人物和情节服务。这是我喜欢《正常人》的原因。
文珍 作家
我其实跟阿花也吵不起来,我也同意《正常人》比《聊天记录》成熟。但是《聊天记录》有什么地方打动我,也打动跟我同龄的另外一个作家周嘉宁。
《聊天记录》的主线是一个小女孩想要证明她是一个大人,她希望向一个成年男人、一个女艺术家的丈夫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傻白甜的小女孩。她在表达政治观点的时候一定很幼稚,一定是假装咄咄逼人。
我想起自己更年轻的时候,跟大人、老师说话的状态,我也是非常急于表达的。那个时候我们需要一张通往成人世界的入场券,我们需要把自己变得有点攻击性,不停地说话、表达。这个可能跟萨莉·鲁尼的人生阶段也是吻合的,她那个时候更年轻一点。
我阅读小说的时候,明确地知道不存在完全对应的人物原型。我们自己也写小说,知道所谓的“虚构”,其实很多都是把生活事实的材料打碎,拼凑在一起,里面掺杂了很多虚构的东西。在《正常人》里,作者更多地投射在康奈尔这个男性身上,而不是玛丽安身上。而《聊天记录》则是投射在那个女性主角身上,这个站在成人世界门口的小女孩,把她爱上有妇之夫的尝试当做她成为大人的证明,这个过程很细致。
除了玛丽安和康奈尔这两个人的感情角力,《正常人》更有价值的是那些所谓“正常人”的群像:嫉妒成性的女孩、非常刻薄的男士、喜欢把自己女朋友的裸照指指点点戳给别人看的“直男癌”……他们显然有某种“不正常”,但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两个羞涩、温柔、善良的主角觉得自己“不正常”?其实这样一个自我和世界的比较,也是成长过程中一个非常珍贵的点: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或多或少曾经在意别人的看法。
有一段时间,玛丽安不怎么收到其他人的消息了,她的“闺蜜”消失了,而她的前男友到处说她坏话。这个时候她开始分析自己跟男生的关系。她说,男生们通过忽视她、打击她,来征服她内心中桀骜不驯的部分,那些男生爱慕她、追求她,想跟她上床,就是要征服她。我反而是觉得这是《正常人》比较有价值的一段话,一个女孩拿到成人世界的入场券,回看自己的青春期,思考自己与另一性别的关系,与身边这些人的关系,乃至于小自我和大世界之间的关系,发现二者慢慢形成一个抗衡:自己在长大,世界在变小,他人变得不那么重要,那些曾经让自己在意的声音变得很嘈切,而她对康奈尔的感情也变成了对旧日自我的眷恋。她很幸运,每次回去找旧日的自我,找跟她分享了青春期的人,那个人正好在那里,刚好也对她感兴趣。
《正常人》其实是一个童话,蛮美妙的。
陈丽 学者
这两本书我都看过,刚才这两位说得都非常非常有道理。
就我个人而言,我以前没有想过喜欢不喜欢的问题。现在想来,我觉得《聊天记录》可能更好一些。我非常同意文珍说的意见,弗朗西斯吊书袋也好,有的时候放狠话也好——她明明非常喜欢尼克,还要放狠话、往后退——很明显是一个女性站在成人门槛上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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