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先生对于不同课题的研究往往彼此交叉进行,写作方式十分多样。例如,他当年在哈佛就职的学术演讲便谈到屏风在中国绘画史中的意义;在《中国古代艺术与建筑中的“纪念碑性”》一书杀青不久,他就完成了《重屏》这部讨论中国绘画的著作;几乎与此同时,他又开始筹划实验艺术的展览。在这种高效的、齐头并进的方式中,各个看似迥然不同的课题彼此激发,波澜壮阔。另一方面,从这套文集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大量研究成果无不是他青灯黄卷、积年累月思考的结果,并没有倚马可待、七步而成的急就章。
20世纪90年代巫先生所参与的部分集体写作项目也值得一提。例如,与中美多位学者合作的《中国绘画三千年》(北京:外文出版社、纽黑文:耶鲁大学出版社,1997年,英文版见Three Thousand Years of Chinese Painting,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97)一书的编写。(他也参与了这套丛书的另一部《中国古代雕塑》的写作,该书中文版由外文出版社、耶鲁大学出版社2006年出版;英文版见Chinese Sculpture,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6)巫先生在这个项目中承担从史前到唐代部分的写作。由于材料的局限,在多数中国绘画史著作中,这段最为漫长的历史也是最为简略的部分。而在这部书中,巫先生大量引入20 世纪初以来美术考古的重要发现,以美术史家特有的笔法,构建起早期绘画史丰富而新颖的脉络。(我们将这两部书中巫先生所撰写的部分合为这套书的“别卷”,这些深入浅出的论述或可作为中国早期美术史初学者的读物。)
另一个项目是他所参与的《剑桥中国上古史》(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Ancient China: From the Origins of Civilization to 221 B. C.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9)。比起其他各卷来,本应作为第一卷出版的上古卷,却比其他各卷的出版要晚得多,原因之一就是大量全新的考古材料需要史学家们消化和处理。巫先生在此卷中承担《战国时期的艺术与建筑》一章的写作。我们当然不难注意到其中他从历时性的角度入手,对于诸侯国双城制模式的质疑,但更重要的是,城市由此进入了中国美术史的框架之中。除了巫鸿先生,杰西卡·罗森(Jessica Rawson)、罗泰(Lothar von Falkenhausen)、罗伯特·贝格利(Robert Bagley)三位教授也参与了这部书的编写,他们皆是青铜器研究的专家,因此也都可以看作美术史家。如果说我们能从《中国绘画三千年》一书观察到考古材料对于绘画史研究的贡献的话,那么,从后一本书则可以看到这一代的美术史学者已经参与到中国历史的整体写作之中。
也许这类工作在巫先生个人的学术历程中并不那么重要,特别是《中国绘画三千年》,结构仍显得较为传统;我之所以强调其意义,是因为我们可以通过这两个项目,将巫先生个人的成就进一步放在时代背景下来观察。学界十分推崇张光直《古代中国考古学》(印群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英文版见The Archaeology of Ancient China, Fourth Edition, Revised and Enlarged,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87)一书。但有位国内的前辈曾言,如果没有考古研究所20世纪60年代编写的《新中国的考古收获》(北京:文物出版社,1962 年),张先生的这部书恐怕也难以写成。此言诚不虚!可以说,张先生是以其特有的身份、学养将中国考古学的材料放置在国际视野中观察的一位划时代的学者,而其基础则是20 世纪中国田野考古材料的积累。巫鸿先生对于美术史的研究,同样建立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之下。比起张光直来说,巫先生所代表的一代学者更为幸运,他们在青壮年时期赶上了冷战的结束和中国的开放,兼有中国和西方两方面的学术训练,可以随时往来于中西学界,及时获得最新鲜的考古材料,也有机会零距离地接触中国当代的艺术实践。正是在这样的背景和优势下,巫先生不失时机地做出了他对中国美术史研究特有的贡献。这种贡献不在于以新材料来补充和完善旧有的框架,而在于努力建立一种全新的研究模式。一句话:这个时代需要这样一位美术史家,而他出现了。
巫先生是一位极为勤勉的学者,同时又有着多方面的行动力。除了作为一位策展人活跃在当今国际艺术领域,他还花费了大量心力推动中国与国际美术史界的交流。由巫先生发起的多种学术会议和合作研究项目,以其开放、朴素的形式,得到许多学科和不同年龄段学者的积极支持与响应。他还在多个大学和研究机构举办系列讲座,吸引了大批青年学者与学生关心和参与中国美术史的研究。
巫先生已过了70岁的生日,但仍像年轻人一样精力旺盛,在学术上仍充满朝气。上月他赠我的新书Zooming In: Histories of Photography in China(Reaktion Books, 2016;中文版见《聚焦:摄影在中国》,北京: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2017年)研究对象是近代以来的中国摄影。在这个全新的领域,我们仍可看到他在细密耙梳材料的基础上敏锐的视觉分析,以及独到的文化与历史原境研究。这虽不是一部完整的中国摄影史,但从此以后,中国美术史写作中将增添摄影这一新的板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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