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已是北海

    读老辈人的书,看见历史很容易,看见未来却很难,要是没有未来,历史就只能是历史,毫无风情。而张北海笔下的一张瓢,让我品味纽约的风情,如他杯中的威士忌,摇曳多情。

    要怎样才会去读他的书。因为他是张艾嘉的叔叔,还是因名导演姜文要把他的《侠隐》拍成电影?

    都不是。只要看到《一瓢纽约》封面他一帧年轻的旧照就足够了。一身牛仔,穿着白筒袜、船鞋,现在看都还是入时的打扮,直到他靠在一辆老式汽车上,才恍然记起来往昔。于是,也就迫不及待地要读读他的这本书,看一瓢纽约的旧世情。

    青年的张北海,斯文中透出一丝不羁,会穿衣,但不沉溺其中。看得出,他的家庭开明且极有教养。他的父亲从山西五台出走,奔赴辛亥革命,后来做了天津电话局局长,再后来又去了台湾。在大陆时,词家叶嘉莹做过他家的家庭教师。这些事情在他的书中略可寻见鸿爪,尤见《从北京到台北美国学校》《五台山上、五台山下》两文。可是我却要说这样家庭出生的孩子自然不同寻常,请原谅我用“孩子”这个字眼。因为从他的文字中,我只看到了凝练,从未读到暮气。

    他本人也是北平小学、台北中学、金门参军、美国洛杉矶大学,还在肯尼亚任过职,见识不可谓不丰。这样有故事的人笔下的纽约,自然风姿绰约,一瓢亦是沧海。如他开篇《24块美金的传奇》,写了荷兰与纽约之间24块钱契约的传奇,不拘泥,不妄言,却能引人入胜,甘愿史海泛舟。接下来,就写了纽约发现者亨利·哈德逊的航海历险史,编排缜密,让我们看到的不仅只是历史,还有人心。

    按说,这位年近八十的文艺(他原名)男人,久惯风雨,总要寻着旧例,可他却没有那么多的“礼数”。在《乌鸦炸酱面》中,竟然自嘲自乐于自己做的走样西红柿酱,让人莞尔。在《高架:化梦为实——老建筑到人民公园》,写过了纽约由高架铁轨改造的空中花园,另笔写了北京没有实现的“梁陈方案”,但无悲愤,却有希冀。他想象着北京二环路也能有纽约高架铁轨的改造之路。读张北海的书,我仿佛看到仍年轻的心,如BobDylan、LeonardCohen的高歌低唱。是的,他也写了摇滚乐、牛仔裤、帆布鞋,这些现在还依旧时髦的事物。读老辈人的书,看见历史很容易,看见未来却很难,要是没有未来,历史就只能是历史,毫无风情。而张北海笔下的一瓢,我却看见了纽约的风情,如他杯中的威士忌,摇曳多情。对了,读他的书时一定要来点酒,或啤或红,什么都好。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刚斟了一杯冰镇黄酒。

    比较惭愧的是我至今还没去过纽约,原本差点就能去今年春季的纽约书展。好在有这本书,也稍能弥补未行之憾。北海叔在北平待过,也写过北平,读来颇有时空暗转,百年轻过。他写纽约地铁,我恰好在北京的地铁上读到这篇《流动的诗》,是说纽约地铁车厢上常贴有知名不知名的诗句,令人神往。他写纽约艺术区《苏荷世代,苏荷现象》,我也曾在北京的艺术区草场地、宋庄住过,感同身受。他《吸烟者的悲歌》写下箴言“不吸的话,不要开始。吸的话,可戒就戒。不戒的话,别在儿童孕妇面前吸。盗亦有道”。我正因读写的缘故,燃起一支,当然他也暗认自己是“义盗”。他在《曼哈顿的树》写了纽约市中心的绿荫,我也曾三里屯远眺使馆区,看到了郁郁葱葱。千万别以为这只是部汇集旧文的老集子,《纽约的生蚝》、《曼哈顿的树》、《古巴中国吃》都是进入新世纪之后的新著,宝刀未老,青春苍劲。特别是生蚝这篇,用城市文明与土著野性间错的笔调写了在纽约地下蚝吧大啖生吃的情景。这不是“茹毛饮血”的返祖,而是生猛的青春,也难为他能写得出。

    去年冬天,我在上海也食了醉虾、生毛蚶。要不是当地朋友的带领,我是死活找不到这间藏身于市井红廛中的小店,寸土寸金,下沉地窨式的大厅,像极了他笔下的地下蚝吧。成年之后,我再次踏上沪上的时候,真切地感到地下正涌动的百年史潮,带着新鲜,一股脑朝我袭来。傍晚,配着黑咖啡,在北京家中我读完这本书,竟然也有类似的感觉。纽约的百年时光,就在眼前,一瓢已是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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