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终的冲突爆发前,有一幕,胡安娜将乳头塞进夏普嘴里,夏普说:“现在我知道了,我整个的生命来自那里。”可他并没有超脱出来。他没有勇气去冲破业障。他选择逃避。直到看见左手拿披风,右手持剑的胡安娜俯视着口吐血沫的温斯顿,夏普这才承认,“我正目睹平生见过的最为壮观的景象”——曾经透过灯影瞥见她身上的那些特质,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此时的胡安娜,不禁令人想起尤金·奥尼尔剧作《大神布朗》(The Great God Brown)中的西比尔,也成了地母(Mother Earth)的化身:
她是个结实、安静、肉感的金发姑娘,约摸二十岁光景,皮肤滋润、健康,乳房丰满,屁股肥大,她的动作慢腾腾、懒洋洋而踏实,像野兽的动作,她的大眼睛像做梦似的恍惚,反映出深沉、本能的激动。她嚼着橡皮糖,像一条圣牛,怀着永恒的目的,忘掉了时间。(《奥尼尔文集》卷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第128页)
三、 康纳斯船长在书中虽然出场有限,却是个重要角色。他先是帮助夏普和胡安娜从墨西哥逃到美国,后来又在胡安娜杀死温斯顿后施以援手。不过他的重要性并不仅仅在这两次救人,在夏普和胡安娜的整段关系中,他似乎是股维持平衡的力量。他同夏普的关系是微妙的。在墨西哥开往美国的船上,康纳斯听夏普演奏,同他讨论贝多芬、多尼采蒂、约翰·麦科马克;而那段旅程中,胡安娜仿佛是淡入了背景之中。而后来夏普不顾后果,在广播节目中向康纳斯问好,似乎是佐证了我们的猜想。
夏普痛恨墨西哥人,认为他们一无是处,胡安娜不过是特例。当他还沉沦在自建的迷梦里时,康纳斯已看清胡安娜“是典型的墨西哥人”,可“她身上存在美”,这种美恰恰源于她流淌着阿兹特克人的血液。他也不忘提醒夏普,“真正的美包含恐怖”,“那个小妞身上也有恐怖,但愿你在同她交往时一刻也不要忘记”。
可夏普到底还是忘记了。胡安娜原本已经登上康纳斯的船,想同夏普见上最后一面后逃离美国,夏普却执意要同她一起走。“独自走,她可以如薄雾般人间蒸发。多了你,她就死定啦。”康纳斯说道。可夏普听不进去。面对这样的执念,康纳斯也无能为力。他一定知道,面前的这一对将错过毁灭前最后一点生的希望。夏普会毁了胡安娜,也毁了自己。
他们没有向康纳斯告别,在危地马拉租房躲了起来。惶惶不可终日中,他俩的关系每况愈下。夏普被唱歌的冲动折磨着,胡安娜被心灵日渐扭曲的夏普折磨着。终于,胡安娜离开了。夏普仍不肯放弃,终于在找到胡安娜不久后害她被军警打死。
胡安娜死了,地母死了。她的死,固然是温斯顿及其背后霸道、自私的现代文明所害,却更与夏普看不清宿命密不可分。与温斯顿的纠葛毁了夏普的歌喉,与胡安娜的爱情又重新给了他男子气概,让他的嗓音复苏。主人公夏普是天生的歌唱家,只要他活一天,耳畔自然就一天回响着歌神的召唤。现代社会杀死艺术,大地养活它。可在双方鱼死网破的斗争中,艺术存活的空间却越来越逼仄。夏普执意要跟胡安娜一起走,实在也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终究,一切归于虚无。全书结尾,在胡安娜的葬礼上,牧师请夏普唱《羔羊颂》,夏普却说:
……永远……永远……都不再唱。
艺术家夏普死了,凡人夏普活了下来。卡利班终于敢直视镜子中的自己了。他获得了内心的平静。他的“心魔”,同他的艺术灵魂一道,如小说最后那只跳出墓坑的鬣蜥,飞奔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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