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与殖民主义
“‘东南亚殖民地国家’这个正式的抽象名称,掩盖了结构、能力和目标的反复多样。……众所周知,欧洲的殖民地国家与该地区从前存在过度政治实体,两者间几乎没有或者一点没有匹配之处。……即使像缅甸和越南那种殖民地,看上去最像是欧洲人到来之前强盛的中央集权国家的直系后裔,其实跟它们相距十万八千里。广袤的英属缅甸,在其存在的大多数时间里,是英属印度的外围部分,本来可能最终成为东面的克什米尔。在印支出现两个讲越南语的重要国家也并非难事,就像南方群岛上出现了讲马来语的两个国家一样。同样的,暹罗虽然幸免于殖民化,它仍然发现自己承袭了不管怎样杂七杂八的领土,这些领土是竞逐的欧洲列强留下来当作他们间的缓冲地带的。”
美国康奈尔大学教授,民族主义研究和东南亚研究专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比较的幽灵:民族主义、东南亚和世界》一书中,用上述这段寥寥数言,就道出了东南亚地区殖民史、现代史,以及包括民族、政治、经济在内所有现代问题的根本原因。要解释这个欧亚大陆东南端,由半岛、群岛、岛链组成的地理-人口共同体,之所以呈现出今天我们看到的东南亚诸国在全球化机遇和挑战面前的种种景象,就不能不从那个并不太遥远的殖民时代说起了。
大多中国人眼中几乎是热带天堂的东南亚,并不是只有吴哥窟、巴厘岛、普吉岛,它还有马尼拉混血的梅斯蒂索豪华住宅区之外的贫民窟,曾经流血的东帝汶,曼谷街头抗议的僧侣,以及走马灯似的缅甸军政府。安德森曾经以一本《想象的共同体》谈到了殖民主义是如果通过各种现代技术手段推动了殖民地社会民族主义观念的形成。那么他在这本书里,引用了菲律宾历史上最伟大诗人何塞·黎刹离开菲律宾,前往宗主国西班牙,又走出西班牙从英格兰、奥匈帝国、意大利和法兰西的角度看待西班牙,看待菲律宾的方式,正是黎刹把这种“在感受柏林的时候立刻想到马尼拉,或者在感受马尼拉的时候立刻想到柏林”的双重意识,形容为“比较的幽灵”。借用“比较的幽灵”,安德森在这本早在上世纪90年代末就已成书的文集中,为我们梳理了东南亚民族主义形成的理路,以及这些后起的多民族国家在民族主义这柄双刃剑下向公民社会转型的艰难道路。
历史与现实
弗朗西斯·福山在《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中颇具争议地宣布了“人类意识形态发展的终点”,然而民族主义(在某些情境中表现为“原教旨主义”)在二十世纪后半期的巨大能量释放,显然他的结论提供了一个分量十足的反例,尤其当民族主义卷入了全球化之下出现的新一轮资本浪潮之后。而今天的东南亚就是这样一块土地。
东南亚是个神奇的地方,众多的岛屿被大海隔开,大小不一的岛屿,有的不亚于微型大陆,有的却仅容践履。这些资源丰富,得天独厚的热带岛屿,随着欧亚大陆一次又一次人口迁移浪潮,形成了尼格罗人、马来人、华人、印度人等等的人口结构;同时又随着地理大发现以来,葡萄牙、荷兰、西班牙、英国、法国,最后是美国、日本,这些殖民国家的纷至沓来,按照各自在政治-经济上的利益,重新组织了整个东南亚的地缘政治。
那些只会说闽南话、客家话、广东话,甚至缺乏识字能力的群体以“华人”的身份融入了马来西亚,这些因锡矿和橡胶林大量移民马来半岛的移民,成为马来西亚总人口中占第二多数的“少数族群”(35%)。而在民族主义诗人何塞·黎刹的菲律宾,这个原先几大岛屿间只有松散联系的群岛国家,在今天已经成了一个以他加禄语为官方语言的国家,尽管这种语言和英语具有同样地位,但在不少岛屿却无法通话。曾经是亚洲“四小虎”之一,今天却大量依靠海外侨汇维持社会经济的运行。同样,在曾经的英属缅甸,那些殖民时代加剧的阿拉干人、孟族、缅族、掸族之间的区分,在今天成为缅甸不同邦之间武装冲突的渊薮。在印尼,宗教与民族主义的双重作用下,国家经济命脉掌握在少数族裔手中,使之成为政治与经济腐败的替罪羊。而华人在社会各阶层全面融合,甚至进入王室的泰国,冷战背景之下的短期繁荣,是否今天还在偿还昨天高速发展背下的债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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