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得感谢全球化和中国崛起啊,不仅“理论的旅行”空前迅畅,连瞻拜生产各色理论的大牌学者的真身,对于居住在京沪的学术老中青而言,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了。有人笑言,蹲守北大东门或清华西门十天半月,就基本能将全球各个学科的大牛看个遍。无论是真的还是玩笑,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应清华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所之邀来访,确实掀起了见多识广的学术粉丝们足够的热情——3月16日晚,他在清华大学首次亮相,现场人山人海,几无插针之地。这样热烈的景况,对于演讲人和听众而言,都势必难以忘怀,难怪安德森一进场就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简直像“遭遇(泰国)红衫军”了。
一个外国学者,何以火成这样?
首先,安德森的思考——印刷资本主义、官方民族主义,还有更显赫但也被误解更深“想象的共同体”,已成为中文世界学术生产关键词,为人数日益增长的高校师生们所耳熟能详。
其次,安德森教授一家人与中国渊源甚深。他本人于1936年出生于昆明,父亲在辛亥革命以后一直到抗日战争时期,以海关职员的身份在中国居住了30多年,所以安德森教授的童年是在战争时期的中国度过的,离开中国是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数月,也就是1941年8月,一家人回到英国。从上世纪40年代初到现在,他是第一次来到中国。
让安德森比同行高出一筹的是他在旧大陆的东方学、古典学学科范式崩溃之后,并没有轻易落入美国战后意识形态气味浓厚的区域研究的窠臼,而是超越了两者。他投注给研究对象巨大的同情与理解,他的学术著作体大思精,结构周延,又充满着文学想象的律动,所感发凝结而来的问题意识自然也就特别鲜活且持久,鼓舞人心。
回到安德森的两次演讲。第一讲,讨论的是他在民族主义研究中面临的一些新困惑;第二讲则详细阐发泰国华人移民的状况及其认同上的悖论。客观而言,安氏的演讲内容在他以往的著述中基本能寻得到踪迹,并无特别的新意,而且由于他本人的谨慎和发问者的水准,演讲后的提问环节也未如预想中那般激烈碰撞、火花四溅。
相较正襟危坐的公开活动,私底下的安德森显得更为活跃,更愿意互动。比如他会调侃地评价无政府主义,会敏锐地观察到互联网赋予了民族主义新形态。除电子邮件外,他拒绝手机等即时通讯设备的骚扰。还有,他爱玩填字游戏;在饭桌上,他会动情地谈起台湾电影新浪潮给他的震动,特别是杨德昌那些浸透了压抑与冲突的杰作。他也喜欢周星驰——他称为斯蒂芬·周——不过他最钟爱的周氏电影倒不是《大话西游》,而是《少林足球》……
在看过孟京辉的话剧,逛过雍和宫,和不同领域的学者、学生进行了议题广泛的座谈后,自称“实在缺乏了解”的安德森教授是否会关注中国更为复杂的民族主义源流,并将其健旺的学术精力划拨给这片土地,暂时还无法预测。
安德森的中国行颇为热闹,而对于其著作的引进却相形见绌,到目前为止,仅《想象的共同体》和《比较的幽灵》两种而已,他的大量研究成果,还无缘与中文读者相遇。这一反差,凸显了当下学术出版的困境与窘境:真正有价值的学术著作,未必有面世的机会,而那些徒有其名的读物,却能巧借种种名目,淆乱着大众的心智。
安德森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被许多听众包围,接受了数家媒体的采访。无论冷眼旁观还是热心围观,学术史就在你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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