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村谈中国网络文学十年:最好的写手都逃走了

  陈村:本身是不会妨碍的,但有一点是妨碍的,就是我写小文章如果一稿多投的话……我的理论是,比如我给《新民晚报》写,三百块钱一千字,文章是很贵的嘛,那么如果一个报社养不起我,就几个报社一起养,而且这些报纸都有地域性,我发在什么《新疆日报》,《海南晚报》的人是不会看见的,我也不侵犯你的利益。但是如果有网络呢,这就坏事了。我刚写了一篇安妮宝贝的什么读后感,马上就被新浪转载了,我就打电话去让他们撤掉,他们说跟报纸有协议,我说我从来没有卖过电子版权给任何人。你跟报纸有协议,跟我无关。这个就是网络坏了我的生意了。还有一些不良网站,我跟某网站吵过架,差点要告它们。这个网站收了我的作品(其实到最后它自己都不知道用了我的什么作品),它号称自己是跟什么版权机构联合的,是网上图书馆,一张卡卖一百块钱,我说图书馆嘛是公益的,收什么费啊。你不能卖偷来的东西啊,而且当时我问了一些作家,没一个知道自己的作品在那个网站上。我就问,你到底跟谁签约了?谁授权了?我还托人问了澳大利亚的梁羽生先生,他说自己在大陆从来没授权过电子版。这么大的一个公司啊,我觉得中国有一个不好是什么呢?如果偷东西被查实了,就应该罚得它倾家荡产,就要一百倍这样地罚它。我可以不要这个钱,可以捐给养老机构啊什么公益机构啊都可以。如果不罚的话,我讲就像抓小偷,小偷偷了你的皮夹子,就算你抓住小偷,他跟你一番纠缠以后,也不过就是把皮夹子还给你。偷了一百块钱,也不过就是把一百钱还给你,这个就不对了,就是鼓励偷窃。

  除了不能一稿多投,好像也谈不上什么网络文学对传统文学的冲击。

  陈村:在很大程度上,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是在两个地方、分别运行的。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如果要说网络文学最大的功德,就是让很多人对文学发生了兴趣。一旦你想写东西了,就要熟练掌握中文,就要去翻翻传统文学的经典作品,研究一些叙事结构什么的,从这个角度来讲,网络文学是功德无量的。但你要说网络文学一定写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作品,比《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写得还好,那也未必。但是我们也不用太急,也许哪天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只要一个就够了。现在有三亿个中国人上网,有一亿个人在写,那么只要出一个天才就够了。看一个时代的文学高度,就是看个别天才。

  这么看来,网络文学现阶段的存在意义,形式大于内容。

  陈村:那也不是。从文字的功能讲,除了能够写出《红楼梦》以外,还有其他功能。可以用文字跟大众交流,跟一部分人交流,跟自己交流,比如以前你不写日记,现在开始写写日志了,再过十年来看的话,也蛮有意思的。网络文学的运作比较廉价,很容易就写了,写完也很容易就发表了,被人看见了。传统文学的发表权是被一部分人——不说垄断吧——占有了。要进入传统文学的门槛是很难的,要在《收获》上发表一个小说,很难。它只有那点版面。前段时间有人采访我,谈给网络写手降低标准进作协的事儿。当然也有写手很不高兴,跟我说不进作协,进了作协好像就变成求他们降低标准、饶了我们了。我说,这其实是个伪问题,是个不正常的问题。以后那些写作的人,都是从网络文学写起的。像我儿子,1997年生的,我上网那年他生出来,网络对他来说是与生俱来的,他就会去网上做一些招摇过市的事情,不教就会。他也写过一个小说,贴到网上去,他已经很习惯在网上说他的话、发表他的意见或者别的什么了。如果说作协不要网络上来的人,那么以后也就没人了。所以我说这个问题讨论它无意义。

  有人说传统作家是“在写作中生存”,网络作家是“在生存中写作”。

  陈村:网上有些写手,比如说像冯唐这样的专业人士,本身是不靠这个吃饭的,稿费对他来说不重要,所以能够做得比较漂亮,把文本写得很炫,赢得赞美就已经很满足了。但是网上还有另外一批小朋友们,封自己为专业作家,要在家写作,不肯上班去,这个就会有生存的压力。现在的文学生态,总的来看,是不好的。举个例子,比如我写一个短篇小说,一万字,我发在《上海文学》、《收获》这样很好的文学杂志,大概有一千块钱。有的杂志一千块都不到,这个标准也已经好多年没动过了。郭敬明很精明,我很叹服这小子的商业神经,通常作家也无非是把自己做成一个品牌,他居然还能把个人品牌拿去做成一个赚钱的什么东西,现在他的《最小说》已经比《萌芽》的发行量高了。今天就是这么个文学生态。

  一个人的一生中,如果有一段时间,你去写写东西,那也蛮开心的。但不一定要当职业,卖文为生总是一件麻烦事。就像我,如果我没有工资,我可以做到给报纸杂志写稿维持,勤快一点就行了。但如果让我写小说维生,我不行的。人也会焦灼一些,有压力了嘛。我从1983年开始就不坐班了,所以我开玩笑说我是中国最老的宅男。一生没工作几年,我就宅到现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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