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晚年在和弟子张伯伟的谈话中曾经提到过钱钟书的诗,评价相当高,说“钱先生的诗就像他的《围城》中人物的对话一样,精彩极了这个人真是聪明,又有学力。他的感情极其细密,用思也极巧,那些对偶工稳极了。如果说有缺点的话,那就是太要好了”,但是又说“读他的诗,好像钱先生似乎不是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中的人,这么多的运动、变化,特别是解放以后,几乎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像是阮嗣宗,天下之至慎者也”,最后说到,“我写诗时有时候还忍不住有些影射,钱先生诗里一点看不出来。我怀疑她还有另外一本诗集”(详见程千帆《桑榆忆往》)。我个人认为程千帆的这种说法未免站不住脚,钱钟书诗中反映现实之处固然说不上有很多,但说没有却是不对的。抗战期间做的诗以及后来1989年做的诗难道不是反映现实的作品吗?至于“待定微波宜小立,多歧前路且迟徊”、“啼鸠忽噤雨将来” 等句子,读了之后大约也能嗅到里面的时代气息。至于程先生怀疑钱钟书的诗集还另有一本,我看这倒未必,倒是有那些诗被钱先生删掉了更能引起我的兴趣,相信里面会有更多反映现实之作。 当然,钱钟书先生对当时成名人物持论过苛就像他对后进晚辈多誉过其实一样有名,有时候我们不免要自己去做评价,不能全以钱先生的是非为是非。所以说,闲堂老人的诗即使不能入中书君的法眼,但说是“野野狐”就未免过分了。不信把《闲堂诗存》和他的同辈人的诗比较一下,绝对应该是一般水平以上的。程先生说自己写诗还忍不住搞些影射,我看《戏为九绝句》、《咏慈禧》等简直有些破口大骂了。我在《点将录》里曾经谈到过程先生,中间有如下一段,“《咏慈禧》一首,虽有感而发,然“故事罗衣雪”,初读至此,如坠雾中,不知所云。读其自注乃知为“对雪尝着罗衣”,炼句至此,真入魔道,持较钱钟书所讥“楚梦国”、“楚梦”者,真后来居上,愧杀古人。“来生白骨精”,真是何言语”。至于涉江词,以前在钱先生给程千帆的信里见过零星的评价,自然是社交语言、全为好话了。这种质疑我倒是首次听说,不过我认为沈祖棻的词是好过吴梅的。或者善改、善评而不善作也不是没可能的事,这要以后“小心求证”了。 《槐下拜钱》中后面的部分大都是以前发表过的文章,但是我还是把《读〈槐聚诗存〉》重温了一遍,毕竟,在研究钱钟书的众多文字当中,专门品评其旧体诗的文章真是太少了。我想造成这一事实大概有三方面的原因:第一,可能是《槐聚诗存》相对其他钱著而言出版较晚,所以在时间积累上相对较少;第二,钱先生的同辈友人(当然其中有许多是颇有成就的诗人,许多都是钱钟书的唱和伙伴,如冒孝鲁、苏渊雷等),但他们大都功成名就,不愿作这种为人作嫁的事,也不想被人家说成借之标榜自己;第三,较为年轻的学者中往往旧学底子不够扎实,谈古人的诗作,有前人积累下来的材料可供参考,大概还能人云亦云,等到谈今人的作品时,全无依傍,未免“四顾”而“心茫然”了。我见过的谈《槐聚诗存》的文章,大约要推刘永翔和刘梦芙的文章为“使君与操”了。毕竟,二刘均为功底深厚的文史研究者,而本身也是相当出色的诗人,这正应了陈石遗的话,“论诗必须诗人,知此中甘苦者,方能不中不远”。故此,刘先生文中所拈出的“欲踏天都酬宿诺,新来筋力恐难胜”中的“恐”字、“老手诗中识途马,壮心酒后海东鹰”中的“海东鹰”、“心游秋水无涯境,梦度春风不度关”的“无涯”均能供学诗者揣摩、“以资吾操觚之用”,这自然不是不知“此中甘苦者”所能道出的。此外,解说钱钟书赠杨绛的诗作也允称“达诂”,远胜过前辈学人周振甫的解释。 (三)洪亮吉篇 P235讲毕秋帆爱才事,并抄录了《北江诗话》里关于毕秋帆多方回护孙星衍的故事。读了此一段,自然让心想起更为著名的毕秋帆与北江挚友黄仲则的交往。据陆继辂《春芹录》记载,毕秋帆在读了黄仲则“全家都在风声里,九月衣裳未剪裁”的诗句之后,为之神往,谓值千金,姑先寄五百金,速其西游。好事惜才,亦佳话矣!” 我觉得书中的这部分有一些不当之处,比如: (P224)对于纪昀,亮吉自有知遇之感,后来作《续怀人诗十二首》,第一首就是“纪尚书昀”:“(咏馨按,以下引诗从略)”。《卷施阁诗》卷一五不知何故,纪公的这六首诗,《纪文达公遗集》及今所出的《纪晓岚文集》都未见收录,则亮吉诗注所引一联,当可据以辑佚。 咏馨按:“卷施阁”是洪北江的斋号。《卷施阁诗》为其诗集,故此处似当为: 对于纪昀,亮吉自有知遇之感,后来作《续怀人诗十二首》,第一首就是“纪尚书昀”:“(咏馨按,以下引诗从略)”。(《卷施阁诗》卷一五)不知何故,纪公的这六首诗,《纪文达公遗集》及今所出的《纪晓岚文集》都未见收录,则亮吉诗注所引一联,当可据以辑佚。 (P231)(所引《北江诗话》)“生不逢时怜我晚,死无他恨惜公迟”,查编修慎行《过红豆山庄》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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