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现实主义的坚硬内核

到二十世纪之交,现实主义开始受到现代主义的强烈冲击。这股现代主义艺术潮流,曾经在刚开始的时候遭到老托尔斯泰的无情痛斥。在老托尔斯泰看来,这种被称之为现代主义的东西,是疯狂的、颓废的、自私的、对人类具有极大破坏作用的,最终导向对美的取消。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尽管托翁有话,在托翁逝世之后,这种文艺思潮竟盛极一时,影响到包括诗歌小说、戏剧、绘画、雕塑、摄影、甚至书法等文学艺术的所有方面,这是托尔斯泰等前辈艺术大师始料未及的。在通常情况下,现代派是“洋”和“先进”的代名词。可文学毕竟是文学,就算你很洋又怎么样?看看百多年来现代主义的表现,不能不说是“失望多于安慰”,除了在某种程度折射出人类在进入现代以后的绝境外,并没有多少骄人的实绩。现代主义为我们留下一大堆新名词,这些新名词就像新奇的泡沫在时代的水面上急剧膨胀,然后纷纷破灭,就像是天空绽放的礼花,缤纷的幻象之后仍然是永久的虚空。人类有艺术以来的历史,再也没有像现代主义这样,产生了那样多的流派。这些归属于现代主义内部的小派别,往往相互冲突,相互抵消,但它们一个共通的地方,都是热衷于对现存事物的破坏,就是渎神,在这同一个向度上,一个比一个更争强斗狠,无所不用其极。现代主义也产生了自己的大师,有了自己的经典作品,除了上文提到的卡夫卡《城堡》《审判》《变形记》等,据说还有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有《秃头歌女》、《等待戈多》,有《尤里西斯》,诗歌里有艾略特的《荒原》,有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及博尔赫斯《小径分岔的花园》;绘画里有一生风格多变的毕加索、后来的野兽派等等;近年来更有像人吃掉亲生婴儿、人与动物交配、脱光衣服上街、人吃屎喝尿等所谓行为艺术大行其道。在中国这样一个连称现代都为时尚早的后农业社会里,艺术倒跑得风快,据说现在已经从“现代”进入了“后现代”。照这样的路子下去,最好的小说就是没有小说,最好的诗就是没有诗,最伟大的写作就是取消写作,最好的画就是不画画。我曾认真思索过现代主义问题,想找到它们的好。确实也找到了一些的好,比如像上面提到的卡夫卡小说,确实是高;还有普鲁斯特的意识流长篇巨著,也确实是高;艾略特的《荒原》,确实经得起反复的追问和阐释。可是从总的成色看,现代主义的实绩远远比不上现实主义。现代主义艺术有许多人所共知的缺陷,并由此而带来艺术的圈子化、小众化;加以与消费主义时代风潮相互作用而形成的艺术的浮躁感和宁静感的缺如,使艺术不再拥有成为艺术品必不可少的庄严法相。搞到后来,为了出新、出异,为了别出心裁,只能在审丑上用尽心思,一个比一个更绝,艺术沦落为一个个怪诞的干瘪的隐喻。近十余年风行一时的后现代主义,虽然号称是对现代主义的批判,其实不但没有对现代主义的有害部分进行任何清算,反而将现代主义最劣等的部分全盘照搬过来,却将现代主义的精华部分统统丢掉了。后现代主义其实是人类对于自己的一次最沉重打击;——如果说现代主义是人类对于现代社会绝望的惨叫,后现代主义则更像是人类毁灭前一次无法无天的疯狂破坏和极端下流无耻的自我作践。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其实是一路货色,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流行的结果,是大批概念化的极其苍白的空壳作品的产生。生活不再是美,只是丑。权威的论断被颠覆。世界、生活,再也没有像在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笔下那样晦暗绝望,让人透不过气来。尤其是后现代主义的一些东西,人们还不如就地死去。这里没有任何机会,没有一点亮色,只剩下死皮赖脸。时新的作家因为要强调自己的价值,急于和传统划清界限,往往破字当头,急于在形式上出新。他们喜欢说的是,时代不同了,许多东西都已经过时,现在需要从头开始,从“我”开始。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这两种货色,已经成为《皇帝的新衣》里那两个骗子手里拿着的据说只有聪明人才能看见的最美丽的新衣,一代又一代的“皇帝”就要穿上这衣服到处露面,去布施皇家的赫赫威仪,却没有一个勇敢的孩子站出来指出真相。在中国当代文学里对现代主义经典作品的质疑当然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人们崇新成癖,非常害怕被视为落伍,不愿意认真听取,或者听见了也装作没有听见一样。我宁可这样看现代主义:即它只是现实主义的一个走火入魔的变种,是文学的社会批判精神退化的结果。谓予不信,可以看看那些确实好的现代主义经典作品,都是在根本层面上继承了最多现实主义精髓的作品,它们看起来是现代主义的,灵魂却是现实主义的。相反,那些离开现实主义精神的,或与现实主义精神背道而驰的现代主义,最终都只是一些艺术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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