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读书的人一般都有关于阅读的经验之谈,无非是有些书需要用眼睛来看就足矣,而有些书却需要眼睛的过滤,越过理性的栅栏,然后把营养物质吸引到脑子里;再有些书只需要用心去读足矣,沉溺于质感的感动之海,当然有许多这类的好书照样也震撼人心。而帕·聚斯金德这部世界名著《香水》,是本无比奇怪的书,因为这是一本需要用鼻子来阅读的书,读完这本书后,心灵深处的某些感觉被深深激活(原来我们身体中还有那么多令我们动容的欲望和敏感,都在沉睡,只要有一个被唤醒,那么就将会有原子弹发射的危险),更加奇怪的是掩上书页,不必回味,记忆中便留下了沁人心脾的香味:像一种幻觉,我们在踏着风飞行,在充满味道的王国。
这个味道的王国里面有一个叫格雷诺耶的国王,他令我们厌恶的同时又令我们着迷,令我们感到遗憾的同时又令我们感到他无穷的力量,给我们启发的同时又给我们陷入新的诱惑。他是一个邪恶的天使,具有天使的邪恶:就是那神奇的香水——对于格雷诺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欲望,唯一的欲望就是香水。而作者所做的,就是为这个国王立传,当然没有用喧哗的声音和文字,他也是依靠灵敏度很好的嗅觉。
八十年代的德语文坛,帕·聚斯金德是匹地到的黑马。一九四九年出生在联邦德国巴伐利亚州,学历史的出身,毕业后一度靠写电影分镜头剧本维持生活。一九八四年,他完成了他的第一部小说《香水》,出版后即轰动了德语文坛,然后世界瞩目。而我读着这本算不上厚重的小说时,也深深为他着迷,因为它打开了一扇天空的门:关于味道的全新世界,其中什么都是新的。进入这道门,有的只是气味:历史长时间积聚的臭气味,现实各种的腐烂味,人头上物质的霉菌味……其中却有一种香水的味道,令所有味道全部退下的主角,像鸽子一样朝我们头下飞来,像上帝的灵一样美好。我们好像回到了耶稣洗礼的时候:天空打开,上帝美好的灵以鸽子的形状,向他飞来。
我们常常习惯于用眼睛认识一切外在的世界,而忽略了其余。海伦教会了我们要用手触摸了这个质感的世界,余纯顺教会了我们要用脚丈量了这个苍凉的世界,而《香水》则教会我们应该用鼻子去呼吸这个五味杂陈的世界……他们给了我们的,都是让我们走出自己的视线,进入一定的感官境界,全新而美好的境界。
《香水》这部小说的主人公就是那个气味世界传奇式的国王,一个现实世界中的弃儿:譬如人们漠视的气味,身边各式样各颜色的气味。那个国王叫格雷诺耶,他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他一生下来就被母亲撂在臭鱼摊旁的烂鱼肚肠垃圾堆里,居然没有死去(而他的母亲是最低层下贱的妇人,常常把刚生下的婴儿扔到和婴儿相似的烂鱼肚肠的垃圾堆里,然后悄无声息的死掉——因为没有钱养活;而格雷诺耶出生时预示生存的大哭,便注定了这个下贱妇人母亲的被叛死亡);母亲死后被送到育婴所,所里的其他小孩多次欲置他于死地,而他传奇式地活下来;然后是疾病的折磨,然后是命运的摧残……他像无比顽强的细菌那样顽强,就像作者说的那样“他像只扁虱那样易于满足,它安静地停在树上,靠着它在几年前所获得的一小滴血维持生活”。他丑陋、凶恶、身体没有人的气味,因此被人厌恶,又因此他有强烈的复仇感。
一个人,上天总不会给他太多的东西,这方面多了,其余的方面一定会收去一些,所以佛教上说“众生平等”,我第一个举双手赞成。格雷诺耶注定是一个味道的天才,能够用气味辨别整个世界,无关光明和黑暗——那是用眼睛观察世界才需要的东西;所以在其余方面,他注定要失去许多:比如丑陋,比如讨厌,比如被命运抛弃……他一生的欲望很少,他短暂的一生欲望少得只有掌握生产香水的技术,使自己成为香水王国的王:为此他依靠自己上天赋予的鼻子努力工作,不计回报,为此他能吃得下人间任何苦难,为此他能吞得下人间任何侮辱的泪水,甚至于为此他杀死了二十六个漂亮的少女成了杀人犯——犯下人类社会所不能救赎的滔天罪恶。他甚至没有人之为人所基本的性欲,他杀死漂亮的少女,只是因为迷上了少女身上特殊的气味,想在记忆中永远占有那种气味,因为遇到每一种美丽的气味,他都会有第一次恋爱般的甜蜜。
别人眼中没有感觉,没有生命的气味,格雷诺耶却用鼻子视为珍宝;比如说别人眼中并不合适的一对,彼此却最有内在永恒的吸引和特有的感觉:像味道一样难以捉摸难以确定,但一定存在于我们未知的境界或未知的感觉神经末梢里。作者为我们打开了一个境界的门,让我们领略了其中的美丽和独特——也许不是一种美,而是满足我们可爱的好奇心,一种内在的潜意识。但像原子能一样有力量,给我们心灵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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