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桑塔格:选择与行为的恩主

苏珊·桑塔格向以理论研究而蜚声文坛,对于她的小说家身份我们仅从她的论文中可以窥见一二。近来她的著作连续被翻译出版,著名的《反对阐释》对众多作家作品犀利敏锐的分析挑起了我们的好奇心。这样一个文学上具有非凡抱负的女作家,写出来的小说是什么样子呢?译林出版社出版了一系列桑塔格创作的小说。在这个系列 中,《恩主》是第一本,也是桑塔格自己出版的第一部书。

  小说以梦为中心。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视角,描写“我”——希波赖特——一个法国大学生做梦、析梦并按照梦的导引去生活。梦的非现实性质导致了一种漂浮感。人们总是在做梦,但极少有人认真看待自己的梦,并按照梦所显示的那样去生活。总的说来,我们将梦当作一种潜意识,它偶尔显示我们的欲望、焦虑、痛苦或欣快之所在。但梦只是梦而已,它对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所以,桑塔格在《恩主》开头引用了波德莱尔关于梦的洞见。

  他慨叹人的大胆,人们完全无视梦的要求,一夜又一夜安然入睡。波德莱尔的这种恐惧蕴涵着警醒,桑塔格正是在这一点上看到了梦所揭示的广阔世界。她说,“人们对于外部现实实际上具有一致认识的部分非常有限,但当使用同一种语言的人被要求表述某些感观印象时,他们会用同样的语言作出反应。”这种陈旧、贫乏的表述遮蔽了人的体验,而拯救的方法之一就是艺术。像王尔德一样,桑塔格认为是自然模仿了艺术,艺术家的语言教会人们去发现甚至产生自己的体验。

  作为一个存在主义作家,桑塔格要求人对自己的存在负起责任。她拒绝语言表面的、有限的一致性,而去寻求一种“丰富的感受力”。这种“感受力”首先要求人直面自己的存在中种种的非理性,而不以习俗、道德的律令来压抑自己。

  在《恩主》中,人物的行为是相当具有超现实色彩的。其中最为奇特的是希波赖特出于无法解释的目的,将自己的情妇安德斯太太以一万三千旧法郎的价格卖给了阿拉伯商人。而这位太太在经受了数不清的艰难曲折之后依然生机勃发,而且返回省城,将“我”逐出了自己的房子。在这里,人生活的空间与境遇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但他们对于生活的一种狂喜的精神始终没有改变。

  《恩主》表面看是一些关于梦的故事,实际上主题仍然是关于人的自由选择。正如“我”在小说中承认的:“我对我的梦感兴趣,因为我视之为行动,视之为行动的样板、行动的缘由。我是从自由的角度对它们感兴趣。”“恩主”这个词在小说中具有多重意蕴。首先,安德斯太太作为一个沙龙女主人接纳了“我”,并成为“我”的资助人。然后,安德斯太太出现在“我”的梦中,使我的种种幻想得到释放的对象,成为一个他者为“我”提供认识自我的镜像。

  不仅如此,“我”和安德斯太太私奔到阿拉伯城后,在那儿,“我”给她演示“我”的梦中情景。她扮演穿泳衣的男人、第二个房间里的女人、演她自己、芭蕾舞演员、牧师、圣母玛丽亚,还有已经驾崩的国王——一场场梦中所有的角色,使“我”得以将梦中的各种角色演示出来,而更清楚地看见自己。

    从另一方面来看,“我”又帮助了安德斯太太去选择自己的生活。“安德斯太太想过一种新生活——其实跟我一样,通过与莫妮克的认真关系,我也在寻求一种新生活。由于某种有悖常情的原因,她找到我为她定夺。”这是“我”在打算烧死安德斯太太之前的一段内心独白。对于人来说,最难的不是行动,而是选择。安德斯太太的选择是由“我”来作出的。这样,“恩主”反而变成了这位被资助人。因为她倚赖于“我”的选择,所以对于她的一切暴力都成为正当的。

  为了让这位太太脱离以前的生活,“我”把她卖给了阿拉伯商人;当她历尽曲折回到首都时,“我”为她选择了死亡。“她带着现在这种被糟蹋的身子,能过什么样的生活?看起来只有一条出路,即结束这条已经结束、却还在贪婪地希望延续的生命。”

  安德斯太太没有死。每一次被动地改变生活之后,接下来就是生命意志的强烈反抗。她在行动方面的能力使针对于她的暴力无法实现其毁灭她生活的力量。正如一个强有力的对手,激发起“我”更为深入地去身体力行,充分地去体会个人空间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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