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部电影是否好看,笔者有一个常惹朋友们取笑的低俗标准:即能否从每一个镜头中看得出制片人花了很多钱,花钱多的电影才好看。对一本书笔者有时也禁不住会套用类似的标准,这倒不是说希望看出书的作者为写每一个段落花了多少钱,而是希望看出作者为此确实付出了很多。这种付出既是物质上的,譬如作者翻阅了多少参考资料等;也是智力上的,包括作者显露出的知识积累、所作的精巧构思等。 刚读完《恋爱中的爱因斯坦:科学罗曼史》(以下简称《爱》),笔者用上述标准做了一番评判后发现:这是一本好书。《纽约时报》的科学编辑、著名的科普作家丹尼斯·奥弗比(Dennis Overbye)在《爱》中,从1896年在苏黎世求学的17岁少年爱因斯坦开始,一直写到1920年早期因广义相对论光线弯曲的预言得到所谓的验证之后已经名声大振的爱因斯坦。这是爱因斯坦一生中最辉煌也最曲折的一段。 有关爱因斯坦的传记已经出版过许多种,《爱》凭什么自立于其中呢?笔者以为,《爱》最吸引人的一点是,书中几乎随处都是在让爱因斯坦自己来“告诉”读者他当时的心情和想法。做到这一点是不容易的,从书中读者可以看出作者为此飞了多少个国家和城市,跑了多少家图书馆、档案馆;读者也会相信作者的诉苦:为了研读已经出版的和尚未出版的爱因斯坦的书信,在7年里他换配了5次眼镜。 然而作者在书的引言中却不无担心地说:读者中的一些物理学家会对书中关于爱因斯坦的罗曼史和家庭事务的详细描写感到不快,而另一些读者可能会对爱因斯坦的物理学毫无兴趣。不敢说作者的担心多余,但至少不是物理学家的笔者,读完这书之后固然没有觉得不快,对其中的物理学也很感兴趣。爱因斯坦首先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家,所以关于他的一本传记,不可回避的是要交待他是如何取得这样的科学成就的,以及这些成就本身是怎么回事。 爱因斯坦常被描述成一位业余科学家,因为他在物理学中取得的重要突破如光量子理论、布朗运动的数学描述、固体比热理论和狭义相对论,都是在瑞士伯尔尼的一家专利局里上班时作出的;但另外一个方面,爱因斯坦从来没有离开过物理学的前沿领域。事实上,在大学里他便嫌物理学教授韦伯的课太古典而脱离前沿,于是翘课自习马赫、玻尔兹曼、亥姆霍兹等只长他一辈的同时代物理学大师们的理论。这大概也使得韦伯对爱因斯坦很反感,所以爱因斯坦失去了毕业后留校做助教的可能性――这本来是爱因斯坦所向往的从事学术生涯最理想的第一步。 除了把握前沿外,早年的爱因斯坦还着力于拓宽自己理论思维的深度和广度。刚进专利局工作,爱因斯坦就新结识的两位同好组成所谓的”奥林匹亚科学院“,他们一起阅读休谟、米尔斯、斯宾诺莎、康德、马赫、庞加莱、黎曼等人的书。经验主义的休谟主张感觉是知识的唯一来源,认为从事实到科学定律之间没有一条纯粹的逻辑路径。在爱因斯坦后来的科学思想中有很明显的这种休谟的烙印,1918年在普朗克60岁诞辰庆祝会上,爱因斯坦发表名为”探索的动机“的演讲中重复了休谟的这种主张。马赫和庞加莱则是相对运动的主要提倡者,他们批判了绝对空间的概念。爱因斯坦抛弃光以太,提出相对论,这其中马赫的思想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 笔者一度担心作为一本普及读物,《爱》可能会避开一些难缠的理论问题。结果发现这样的担心完全多余。作者没有避开量子论、广义相对论这样的硬骨头。要说明这些艰深的理论,本来最好的办法是把公式写出来,派斯(A. Pais)的《上帝是微妙的――爱因斯坦的科学与生活》就是这样做的。但是作为一本普及读物,出版商大概不愿意这样做。象《时间简史》一样,全书只出现了一个公式,即那个著名的质能方程式。其他无论多么深奥的理论,作者都试图用文字把它们说明清楚。作者的这种努力是有成效的,笔者读后觉得获益良多。 《爱》还把爱因斯坦的科学思想和活动放在一个非常有深度和广度背景中来交待。书中对一些理论问题的来龙去脉交待得非常清楚,简直可以当做科学史的教科书用;而爱因斯坦的活动舞台中出现的科学史上同样大名鼎鼎的那些人物:马赫、洛伦兹、普朗克、居里夫人、郎之万、玻恩、希尔伯特、玻尔、斯特恩、爱丁顿,乃至卡夫卡、罗森堡、列宁等,构成了一个非常有立体感的科学共同体的和社会的背景。显然《爱》还采用了很多关于爱因斯坦的科学史研究的最新成果,所以在很多以往容易引起误解或出偏差的地方,都描述得很到位。譬如对笔者而言,通过《爱》就具体领会了爱因斯坦自己所说的“我在量子理论上所用掉的脑力比用在相对论上的要多得多。”从这一点来看,该书也是学术普及的典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