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弗吉尼亚·伍尔芙全部小说,几乎都是她自我精神探索的一种“传记”,从她早期习作全是对传记练习上就可以看出这一点。这也许跟她父亲对她影响有关(弗吉尼亚·伍尔芙的父亲莱斯利·斯蒂芬(1832-1904)是学者、编辑和哲学家,曾任伦敦图书馆馆长,主编《英国名人传记辞典》,撰写《十八世纪英国思想史》等著作。)。她的作品总是在探索自我生命处在某一阶段中意识发展的趋势和可能达到的深度。 “《到灯塔去》构成了弗吉尼亚·斯蒂芬童年生活的最后景象;在第二阶段,《出航》给一位年轻女性的知识探索打上了印记;那么第三阶段高潮就是《海浪》,进入成熟期小说家将描绘出意味隽永的生命经典性轮廓。”(引自《弗吉尼亚·吴尔芙——一个作家的生命历程》(英)林德尔·戈登著,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年9月第一版P162。)而无疑,《达洛维夫人》更是一部具有这种传记性质的小说。 1922年,她那带有实验性质、打破了传统叙述逻辑和充满印象拼贴的小说《雅各的房间》出版,这部小说也是对她哥哥精神成长的一份记录。该年在西方现代文学史上是一个意义非凡的年代,与她同年出生也同年死亡的乔伊斯出版了划时代著作《尤利西斯》,T·S艾略特发表了《荒原》。那一年她年届四十,精神处于相对稳定期。 但随后,恐惧衰老暗影像蛇一样啮噬着她那脆弱神经;同时在心灵上她也没有完全摆脱精神疾病对她的影响,她几乎可以察觉到内心深处那股疯狂念头又缓慢袭来。她只有靠写作《达洛维夫人》来抵抗心中阴影,却也将这种挣扎的印记留在了小说中。她曾在《奥兰多》中说:“一个作家的灵魂的每一个秘密,他生命中的每一次体验,他精神的每一种品质,都赫然大写在他的著作中。”(转引自《弗吉尼亚·吴尔芙——存在的瞬间》伍厚恺著,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9月第一版P1。) 《达洛维夫人》是她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现代主义长篇小说。它犹如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以一天生活来刻画人物心理时间上的一生。漫长生活经历涌入人物意识河流中,不时在内心激起沉思、回忆、追索、感想、体悟生命的浪花,汇集着人物心理五彩缤纷的印象图案。伍尔芙完全摒弃了传统小说写作手法,开篇起就直接进入人物心灵世界。小说由两条并行不悖线索组成,来映显两个截然不同人物的内心。 克拉丽莎·达洛维是一位中年妇女,她丈夫是国会议员。六月早晨,她出门买花,要为有首相参加的晚宴做准备(这一情景与《时时刻刻》中纽约女编辑出门买花相同)。那天阳光明媚,清风微拂。大本钟不时发出深沉悦耳之音。她思绪飘动,想到三十多年前同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她和彼得正在恋爱。但她最终没有嫁给喜欢冒险的彼得而是嫁给了稳重的达洛维先生。彼得将要从印度回来,她想,要是当初嫁给了彼得,她的一生会怎样?伦敦街头上的声色光影不时触动她的联想。 小说还有另一条线索:赛普蒂默斯·沃伦·史密斯,他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退伍老兵,因受炸弹惊吓而患精神疾病。当达洛维夫人在花店内听到街上传来一声汽车火花器发出巨响声时,他在街上游荡也听到了。最终,他为摆脱时时袭来的内心惊恐跳楼自杀。 夜晚,达洛维夫人在晚宴上听到宾客中有人说起赛普蒂默斯自杀消息,内心震动。他们是两个阶层的人,彼此互不认识,但在内心深处却对时代有着相同的感受。小说真实反映了第一次大战后现代西方人焦虑、困惑和恐惧心理。
4 在此我们可以看出《时时刻刻》中自杀的诗人理查德对应着《达洛维夫人》中的赛普蒂默斯。他们同样怀着内在不安生存着:一个在战争中留下了精神疾病,一个患上了爱滋病;都是时代烙印的反映,象征着不同时代却同样在人们心中所造成的疾患。 然而,即便是赛普蒂默斯这样一个略显突兀的人物(相对于伍尔芙的生活世界来说),也是伍尔芙拿来印衬达洛维夫人精神侧面的。伍尔芙曾在一封信中说,她必须通过赛普蒂默斯的性格来完成达洛维夫人的性格,她所“部分意识到的生命枯竭感正是要通过那个疯子的病态作戏拟性表现”。(引自《弗吉尼亚·吴尔芙——一个作家的生命历程》P273。) 如同伍尔芙想通过达洛维夫人和赛普蒂默斯这两个人物来探询自己内心深渊一样,在《时时刻刻》中,作者坎宁安真正意图也是要通过书中人物综合再现伍尔芙的精神世界,尤其是布朗夫人和女编辑克拉丽莎这两位女性;他想看看假如伍尔芙生活在50年代和世纪末的美国会怎样。 无疑,布朗夫人和女编辑克拉丽莎都有着伍尔芙的影子,她们都是射向伍尔芙精神生活的一个朦胧投影。 20世纪50年代美国正处在经济复苏期,布朗夫人就像达洛维夫人一样生活富足,但却精神萎靡,内心总有一种像是被悬浮在空中的惶恐不安的感觉,生命的无意义意识时时涌上心头。这种感觉正是伍尔芙心中常常难以摆脱的感受。而纽约的女编辑在街上耀眼的阳光中似乎感到总有一丝不祥的阴影在笼罩着她,直至最后她受到死亡冲击,这一切也都是伍尔芙生命历程中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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