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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筠姐姐讲:“阿拉姆妈做的面食,远近闻名的,从前也没有煤气,姆妈有本事在煤炉子上蒸馒头、蒸包子,一笼14只小包子,漂亮得不得了。高庄馒头一层一层面粉手工揉上去的,层层分明,左邻右舍人人都吃过。我幼年的同学,至今记得,小时候来我们家里玩,阿拉姆妈刚刚蒸好的高庄馒头,一递一大个给孩子。同学讲:‘现在想想,那么一只大馒头啊,至少要二两粮票的,侬妈妈笑容霭霭,一声不响就拿给孩子了。’乔家姊妹小时候遇着姆妈做面食的日子,捧个搪瓷的兰花面盆,出武胜路27弄的弄堂,穿出去是龙门路,拐弯是老虎灶,隔壁就是粮食店,面粉1角7分一斤,买五斤面粉,8角5分,姊妹两人还年幼,店员称好了面粉,帮小姊妹盖盖好,怕回家路上,被风吹散了面粉。乔奶奶包的素饺子,韭菜、鸡蛋、粉丝、虾皮、油条,切碎拌匀,点一点麻油,裹在馅子里,都是家常东西,但是一家人吃起来,满足畅意。连爸爸都包得一手好看饺子,下放劳动,到食堂里帮工,爸爸包的饺子像元宝,资深食堂阿姨都赞叹。
“阿拉姆妈一台缝纫机,当年不知解决了多少亲眷朋友的困难。爸爸的画家朋友,家里生孩子,姆妈缝纫机上替人家做小囡衣衫、婴儿的连裤衫,里里外外,舒舒齐齐。我哥哥插队落户到东北黑龙江军垦农场,姆妈整整一个礼拜,扑在缝纫机上,给哥哥赶制寒衣,等哥哥启程,姆妈累倒,大病一场。”
苏苏姐姐讲:“从前的人,会过日子,悠长,从容,像从前的画,耐看,江寒汀先生的花鸟,一张册页,慢慢、慢慢,可以看半天,不像现在的画,太急了,薄不过,一眼就看完了。”
两位姐姐一递一声地叹,爸爸姆妈聪明人,养了我们四个戆大小囡,远远不及父母。
之二
乔木先生的恩师,江寒汀先生,海上一代花鸟画大家,于双钩填彩,没骨写生,无不精致,尤其绘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各色禽鸟。江先生精研虚谷、任伯年,偶一仿制,惟妙惟肖,几可乱真,连经验丰厚的鉴赏大家都骗得过,人称比虚谷还虚谷。唐云先生回忆,20世纪50年代后期,上海中国画院筹备期间,江先生几乎日日到画院来,为了能让画师们看到禽鸟的形姿,江先生于庭院内专辟一角,布以铁丝网笼,内置水池、树木,养了八哥、寒雀、鸳鸯、花脸鸭。当时画院组织画师深入生活,江寒汀先生是到农村去的次数最多的一位,与种田的、养鸭的、撑船的广交朋友,一点点隔阂都没有。江寒汀先生的花鸟,师古人、更师造化,笔下鸟雀,无不玲珑有致栩栩如生。张大壮先生曾经赞叹,寒汀笔下鸟,天下到处飞。乔木先生入师门后,勤学不倦,得恩师教导,画鸟想要画得精彩,必须通晓鸟性。画鸟之难,难在鸟雀一闪即逝,形与神皆难捕捉,要画活画好鸟,平日的观察和勤笔,就很重要。乔木先生经常泡在五马路广东路的花鸟市场里,把各种鸟雀看饱看熟看进肚子里。乔筠姐姐讲:“爸爸后来在美术学校教学生,一个班级五个学生,每年暑假,爸爸都带着学生们住在西郊公园附近的一所小学校内,天天带学生在西郊公园里画鸟雀写生,一个暑假下来,人晒得墨黑不算,回家来的时候,总是两腿密密麻麻的蚊子块,年年如此。爸爸中年以后胖胖的,我们都笑爸爸,胖大肚子里,装了两百只鸟。”胸中有了丘壑,下笔自然得心应手,神俊非常。画花,亦是一样,乔木先生对花事,潜心钻研得剔透。据朱金晨先生回忆,乔木先生曾经跟他谈起过紫藤,上海闻名的紫藤,仅有三株,一株在金山的金张公路上,毗邻五龙桥站头,这株紫藤树干粗壮,四周围着铁架子,满开季节,青紫色的花朵,垂垂累累,霞光满铺。另一株在马桥镇,街上以紫藤为中心,临空建架,紫藤枝干向东西两边延伸,满街春情盎然,美不可言。还有一株在朱行镇,亦是在镇子中心,苍古粗壮,不一而足。乔木先生的这种了如指掌背后,是专注了多少心思和精力,可想而知。
于江寒汀先生门下学画时,乔木先生还常常去山西路上的寿春堂裱画铺,仔细观看古人前人的作品,师门的这些训练,令成长后的乔木先生,以基本功深厚、笔路谨严立足画坛,即便是繁重复杂的大制作,亦能驾轻就熟。邵洛羊先生讲,上海中国画院于四大花旦江寒汀、张大壮、唐云、陆抑非相继去世后,乔木先生在这一路上单枪匹马,可称独步。
苏苏姐姐回忆:“爸爸姆妈对待江寒汀先生,是极为恭敬的。江先生故世之后,我爸爸作为江门大弟子,人家都以为我们家里有很多江先生的笔墨,其实我们家里江先生的墨宝,是一张都没有的。爸爸一直讲,老师那么辛苦,做学生的,怎么可以去麻烦老师?师辈是不能开口的。爸爸对来讨画的朋友们讲,‘侬要我画,侬家里有需要,看病送医生、子女插队要调回上海,随便几张,侬讲,我一定尽心尽力画给侬。但是江先生的画,我是不能开口的’。现在听起来好像难以置信,而我们家我爸爸,真的是这样的。反过来,爸爸对学生是非常爱惜的,每个学生结婚,爸爸都有画送。爸爸在学校教书,学生毕业时候,爸爸也是人人有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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