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的学者如朱筠、戴震等,都有这个见解,但这件事不容易做到,直到阮元得势力的时候,方才集合许多学者,合力做成一部空前的《经籍纂诂》,“展一韵而众字毕备,检一字而诸训皆存,寻一训而原书可识”(王引之序);“即字而审其义,依韵而类其字,有本训,有转训,次叙布列,若网在纲”(钱大昕序)。这种书的功用,在于节省学者的功力,使学者不疲于功力之细碎,而省出精力来做更有用的事业。后来这一类的书被科场士子用作夹带的东西,用作抄窃的工具,所以有许多学者竟以用这种书为可耻的事。这是大错的。这一类“索引”式的整理,乃是系统的整理的最低而最不可少的一步;没有这一步的预备,国学止限于少数有天才而又有闲空工夫的少数人;并且这些少数人也要因功力的拖累而减少他们的成绩。若大的事业,应该有许多人分担去做的,却落在少数人的肩膀上:这是国学所以不能发达的一个重要原因。所以我们主张,国学的系统的整理的第一步是提倡这种“索引”式的整理,把一切大部的书或不容易检查的书,一概编成索引,使人人能用古书。人人能用古书,是提倡国学的第一步。
(乙)结帐式的整理。商人开店,到了年底,总要把这一年的帐结算一次,要晓得前一年的盈亏和年底的存货,然后继续进行,做明年的生意。一种学术到了一个时期,也有总结帐的必要。学术上结帐的用处有两层:一是把这一种学术里已经不成问题的部分整理出来,交给社会;二是把那不能解决的部分特别提出来,引起学者的注意,使学者知道何处有隙可乘,有功可立,有困难可以征服。结帐是(1)结束从前的成绩,(2)预备将来努力的新方向。前者是预备普及的,后者是预备继长增高的。古代结帐的书,如李鼎祚的《周易集解》,如陆德明的《经典释文》,如唐宋的《十三经注疏》,如朱熹的《四书》,《诗集传》,《易本义》等,所以都在后世发生很大的影响,全是这个道理。三百年来,学者都不肯轻易做这种结帐的事业。二千四百多卷的《清经解》,除了极少数之外,都只是一堆“流水”烂帐,没有条理,没有系统;人人从“粤若稽古”“关关雎鸠”说起,人人做的都是“杂记式”的稿本!怪不得学者看了要“望洋兴叹”了;怪不得国学有沦亡之忧了。我们试看科举时代投机的书坊肯费整年的工夫来编一部“《皇清经解》缩本编目”,便可以明白索引式的整理的需要,我们又看那时代的书坊肯费几年的工夫来编一部“《皇清经解》分经汇纂”,便又可以明白结帐式的整理的需要了。现在学问的途径多了,学者的时间与精力更有经济的必要了。例如《诗经》,二千年研究的结果,究竟到了什么田地,很少人说得出的,只因为二千年的《诗经》烂帐至今不曾有一次的总结算。宋人驳了汉人,清人推翻了宋人,自以为回到汉人:至今《诗经》的研究,音韵自音韵,训诂自训诂,异文自异文,序说自序说,各不相关连。少年的学者想要研究《诗经》的,伸头望一望,只看见一屋子的烂帐簿,吓得吐舌缩不进去,只好叹口气,“算了罢!”《诗经》在今日所以渐渐无人过问,是少年人的罪过呢?还是《诗经》的专家的罪过呢?我们以为,我们若想少年学者研究《诗经》,我们应该把《诗经》这笔烂帐结算一遍,造成一笔总帐。《诗经》的总帐里应该包括这四大项:
(A)异文的校勘:总结王应麟以来,直到陈乔枞、李富孙等校勘异文的帐。
(B)古韵的考究:总结吴棫、朱熹、陈第、顾炎武以来考证古音的帐
(C)训诂:总结毛公、郑玄以来直到胡承珙、马瑞辰、陈奂,二千多年训诂的帐。
(D)见解(序说):总结《诗序》,《诗辨妄》,《诗集传》,《伪诗传》,姚际恒,崔述,龚橙,方玉润,······等二千年猜迷的帐。
有了这一本总帐,然后可以使大多数的学子容易踏进“《诗经》研究”之门:这是普及。入门之后,方才可以希望他们之中有些人出来继续研究那总帐里未曾解决的悬帐:这是提高。《诗经》如此,一切古书古学都是如此。我们试看前清用全力治经学,而经学的书不能流传于社会,倒是那几部用余力做的《墨子闲诂》《荀子集解》《庄子集释》一类结帐式的书流传最广。这不可以使我们觉悟结帐式的整理的重要吗?
(丙)专史式的整理。索引式的整理是要使古书人人能用;结帐式的整理是要使古书人人能读:这两项都只是提倡国学的设备。但我们在上文曾主张,国学的使命是要使大家懂得中国的过去的文化史;国学的方法是要用历史的眼光来整理一切过去文化的历史。国学的目的是要做成中国文化史。国学的系统的研究,要以此为归宿。一切国学的研究,无论时代古今,无论问题大小,都要朝着这一个大方向走。只有这个目的可以整统一切材料;只有这个任务可以容纳一切努力;只有这种眼光可以破除一切门户畛域。
我们理想中的国学研究,至少有这样的一个系统:
中国文化史:
(一)民族史 (二)语言文字史 (三)经济史 (四)政治史 (五)国际交通史 (六)思想学术史 (七)宗教史 (八)文艺史 (九)风俗史 (十)制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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