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借助于考释,读者将故事或本事还原,从而了解作者写作的缘起和情感状态,了解作者的寓意所指,也就是所谓的“事实真相”,有考据或索隐癖的人解读到这个层次,也许会有“原来如此”的喜悦。
第三,读者对这两首诗的“本事”和写作的历史情境完全不感兴趣,将文本作为的阅读对象,像英美“新批评”所倡导的那样,致力于文字、修辞、韵律等文本组织结构的“封闭式”精深解读。这样一来,读者可能会在“沧海桑田”或“麦秀黍离”等喻意上发现作者的本文意图。这实际上是一种超越性的阅读,即将作者的动机、缘起、历史背景、现实针对性等等信息放入括号,将文字、修辞和形式视为意义的生产之所。
总体而言,前两个层次的阅读之弊端自不待言,即便是第三个层次的阅读,在我看来,也不是理想的阅读情境。这一类的读者也许准确地把握住了文本的修辞意和引申意(非花),却忽略了文本规定性的所是(花);强调了读者在阅读过程的自由,却取消了文本的限制性信息;强调了阅读主动性,而忽视了文本产生的历史情境。真正有效的阅读,总是一种“既是又非”的结构:我们不能拘泥于“是”的层面,将作者视为的意义的提供者,把阅读过程变成对作者经验的考释和索隐过程,也不能无视这个“是”,在所谓的文本内部信马由缰地探幽剔微。
“新批评”自有它的历史功绩,作为一种批评实践,新批评确实提供了一系列全新的方法和视野,但完全滤除掉作品生产性的信息,则是阅读中的重大误区。举例来说,如果我们完全不了解“嗟我怀人,寘彼周行”中的“周行”究系何指,“我”指的又是谁,《周南·卷耳》一诗几乎无法解读。或者说,这个“我”被解释为“后妃”、“文王”、“征人”还是“思妇”;“周行”是解释为“周之列位”,还是“通衢大道”,文本的寓意也会完全不同。戴震曾说,若没有制度、名物方面的基本知识,对《诗经》的解读是很困难的。在美国作家纳博科夫心目中,成为一名优秀读者的前提之一,就是身边必须有一本字典。
写作固属不易,阅读又何曾轻松?我们所面对的文本实际上不过是一系列文字信息而已,它既在语法的层面上(为我们经验所熟知)陈述事实,也在隐喻的意义上形成分岔和偏离;它既是作者情感、经验和遭遇的呈现,同时又是对这种经验超越的象征;既是限制,又是可能。既然文学作品的意义有待于读者的合作,我更倾向于将文学视为一种邀约,一种召唤和暗示,只有当读者欣然赴会,并从中发现作者意图和文本意图时,这种邀约才会成为一场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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