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靠在一把不锈钢框架的真皮座椅上,随手翻阅一本脏乎乎的《第三只眼》,心里想着,我和这本杂志之间,到底是谁丢失了那份曾经的幽默感?我站了起来,再次试着转了转门把手,然后又换了一把椅子,再次坐了下来。此时此刻,我敢说,A.巴特菲尔德正在深入研究我的肢体语言。好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只有祝他好运了,因为就在这时候,大门砰的一下打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短发、身着正装的女士麻利地走了进来,用一种完全听不出她是什么阶层的口音说对我说:“哦,你好,彼得。我是劳拉,请进来吧。”在这整个过程中,我已经把我这辈子所经历过的那些虽获组织批准,却导致了各种失败和灾难性后果的诡计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
我们并排穿过一条空旷的走廊,进入了一个以白色为主色调、装有封闭窗户的干净房间。一个娃娃脸,戴眼镜,身着衬衫,扣着皮背带,不怎么看得出年纪但应该是英国公学出身的男人从桌子后面跳出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彼得!我的天哪!你看样子相当春风得意嘛!年轻极了,看上去只有实际年龄的一半!旅途顺利吗?来点咖啡?还是喝茶?真的都不要吗?你能来这里,真的真的是太好了。帮了我们大忙了。你见过劳拉没有?当然见过。让你等了半天真是不好意思。上面来电话了。不过现在没事了,请坐。”
他一边向我挤眉弄眼地示好,一边指引我坐到一个靠背笔直的“惩罚椅”上,不过,这把椅子带有扶手,倒也确实适合久坐。然后,他自己坐回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办公桌上堆满了过去样式的圆场文件,用不同颜色的图样标识了不同的国家。他在文件后方我看不见的地方把衬衫袖子卷到肘部,双手像翻花绳一样交叉纠缠一番之后,托住了自己的下巴。
“我是邦尼——这个还是要顺便说一下的,”他宣布道,“是个蠢得要死的名字,不过我从小就叫这个,也改不了了。仔细想想,我的名字没准就是我最终会选择到这个地方来工作的原因。要是在高等法院里被别人到处‘邦尼’‘邦尼’地叫着,可就没办法好好工作了,对吧?”
他平常说话时都是这样喋喋不休吗?如今在情报机构里工作的中年律师都这么说话了?言语间带着些戏谑,兼带少许旧式语调?虽然我对当代英语的了解很勉强,不过,从坐在他旁边的劳拉此刻的表情来看,我的推理八成是对的。即便是在坐着的时候,劳拉身上也充溢着兽性,仿佛随时准备猛扑过来,展开攻击。她右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纹章戒指。是她父亲传下来的?还是代表某种特定性取向的秘密信号?唉,我离开英国,真的已经太久了。
邦尼挑起一些毫无意义可言的闲谈。他说,自己的孩子们很喜欢布列塔尼地区,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劳拉去过诺曼底,但没去过布列塔尼。她也没说过是和谁一起去诺曼底的。
“你可是在布列塔尼出生的啊,彼得!”邦尼突然旗帜鲜明地提出了这样一种异议,“我们应该管你叫皮埃尔!”
叫我彼得就行,我说。
“还是直接把话挑明来讲吧,彼得,我们现在有些法律纠纷需要解决——问题还有点严重。”当邦尼发现我白发里微微露出来的助听器后,便开始放慢语速,用更嘹亮的声音讲话了,“虽然还称不上是场危机,但还是要尽快行动起来了,否则,恐怕事态会发生一些突变。我们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对此,我回答道:我非常乐意尽己所能提供帮助。邦尼,这么多年之后,还能想起我仍然有些用处,可真是太好了。
“显而易见,我这个人之所以会在这里,就是为了保全情报局。这就是我的工作。”邦尼仿佛没听见我说的话,继续自顾自地讲了下去,“而你,却是以个人身份到这里来的。没错,你是这里的前雇员,我敢肯定,你自然也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享受自己快乐的退休生活了。所以,我没办法保证你那边的利害关系跟我们这边的利害关系在所有情况下都是完全一致的。”说到这里,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咧开嘴笑了,“因此,我要告诉你的是,彼得:无论我们对你当年为情报局所做的贡献怀有多么大的感激之情,这里始终是个政府部门。你只代表你本人,我则是个把握众多人命脉的律师。对了,凯瑟琳现在怎么样?”
“她很好,谢谢,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之前并没有把她列在联系人名单上。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让我恐慌起来,告诉我,现在要来真的了,告诉我,情报局的眼线有多么长多么广。
“我们在考虑,是否需要把她也加进你的重要联系人名单里,你这份名单目前已经挺长的了,”邦尼解释道,“局里的规章制度就是这样。”
“凯瑟琳是我的房客,她是之前房客的女儿、孙女。我选择继续保持和他们家族之间的租约。至于你们关心的事情嘛——我没和她睡过,也不打算这么做。这样的解释可以吗?”
“非常好,谢谢你。”
我的第一个谎言,完成得颇为巧妙。走过这一步之后,下一步就应该迅速地扭转话题。“听起来,我需要给自己请个律师。”我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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