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辞的倒影——赵丽宏散文和诗歌互文阅读的愉悦之美

    无独有偶,差不多于此同时,他还写过一篇题为《少女和骷髅的对话》的散文,这是他因画家维尔兹的一幅油画而产生的遐想和思索,画面上,一个美貌少女和一具骷髅相视无言。在这篇散文中,少女和骷髅展开了一次匪夷所思的对话,什么是美,什么是青春,什么是生命的真实?少女和骷髅在辩论中各执一词。少女由骷髅的陈词而惊悉生命速朽、死亡难免的残酷真相,她痛苦地挣扎,在骷髅道出生的虚无、死亡的“真实”时,少女凭着对生的渴望和热爱,极生动地揭示了生命的意义,她说:“我的真实属于有声有色有情的生活。”指责骷髅不会去爱,不会去恨的缥缈虚无……少女对生命的礼赞,对青春的热爱,驳斥了骷髅的死亡哲学,也深刻地省悟,更加珍惜生命美好的时光。这一诗一文堪称姊妹篇,就像人面对镜子中的自己,审视自己的灵魂,探寻生命的意义,亦如海德格尔所说:“思就是诗。”使人性从遮蔽到澄明的敞开。

    诗人赵丽宏的哲理诗也别具一格,我曾读过他的《古老的,永恒的……》;也读过他发表在文汇报笔会上一篇随笔《面对永恒》,这种诗文互读的感觉经验,非常美妙,不因时间的隔阂而淡忘。

    诗歌《古老的,永恒的……》写于1981年。此诗在音乐般回环复迭的旋律中,表达了诗人对自然天籁的聆听:风的穿行、森林的低唱、崖壁的吟哦;百灵不倦地在雾里云端啁啾飞翔;草青,花红,枯叶凋零,新芽破土……他并一一向自然设问,谁能理解它们的语言、欢乐,谁能移动自然的规律?“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庄子:知北游》))自然之“道”之无言,“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老子》)万物的踪迹还是可以追寻;这是“道”在迷离恍惚、混沌莫辨的时间性绽放的具象——璀璨而无比光鲜! 诗人赵丽宏认为:自然万物“渴望宁静,渴望绿,渴望蓬蓬勃勃的生机,渴望生命与自然的和谐……”生命“此在”,刹那即是永恒的意义。

    散文《面对永恒》写于1997年。这是赵丽宏读赫尔博斯作品的随感,受了赫尔博斯《瞬间》这首诗的激发,“现时孤孤单单,记忆建立着时间。”“转瞬即逝的今天是微弱的,永恒的;你别指望另一个天堂和另一个地狱。”文中独辟蹊径地融入他的思考:“其实在生活中,永恒不是什么至高无上的东西。永恒的状态,在这个世界不会消失,它们可能辉煌夺目,也可能极其平淡。”他进一步阐述,永恒是“体验”——诸如你聆听贝多芬激情澎湃的音乐时的激动,活着的人们面临的饥饿,读一篇文章的击节赞叹,惊异赫尔博斯作品中的各种“化石”引起的共鸣等。他又想到如何用最独特最自然的方式,把他的观察和思考,把他的憧憬和感悟,把他的故事表达出来,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生活中永恒的现象在他心中激起了波澜。文中他更多地从文化艺术上探索“永恒”的意义。就像一位诗人所言,在诗歌的元素中,有一种元素叫永恒,另一种叫相对,这是对在某一个历史现实而言。但《面对永恒》和《古老的,永恒的……》共同的一点是,“永恒”的意义就在“此刻”,或曰在时间无尽的长河里,“永恒”是“瞬间”存在的体验。这篇散文的结尾涵义深长,他说在博尔赫斯的“黑暗的”世界里,中国的长城也在他智慧的视野中。岁月的风沙终有一天会把长城湮没,然而作为历史,作为古代人类力量和智慧的象征,长城永远不会消失。人类精神的长城,是任何力量也无法摧毁的。在时间的虚无、残酷面前,永恒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物质”。可以说永恒是一个永远说不尽的话题。读这样的文字,感觉作者是如何执著于生命的体验,执著于形而上的玄思。对读者而已,这样的文字引人入胜,引人走向幽深。

    在赵丽宏的散文和诗歌中还有这样有一种现象,诗文同题,写的虽不是一样的内容,但有时也构成某种互文的关系。譬如散文《挥手》写的是他对父亲真挚的怀念。在赶到父亲的病榻时,“他平静地躺着,没有痛苦的表情,脸上似乎略带着微笑,就像睡着一样。”“他再也不会拄着拐杖跑到书店和邮局,去买我的书和发表有我文章的报纸和刊物”;一次出版了新书,“准备在南京路的新华书店为读者签名……我看见他一个人默默地在远处注视着我……唉,父亲,他还是来了,他已经在一边站了很久。”这是一位怎样平凡而又伟大的父亲——对儿子文学事业的近乎圣者般的关切。在父亲染病逝世后,诗人在文中回忆了自己的三次的远足,都是父亲为他送行:第一次是考上了郊区的一所住宿中学,第二次是去农村插队落户,第三次是考上大学去报到的那一天。父亲挥手的形象,成为儿子记忆中永难忘怀的父爱象征。“我面前总会出现父亲的形象,他将他的爱,将他的期望,还有他的遗憾和痛苦,都流露宣泄在这轻轻一挥手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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