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惊喜,赵丽宏新出的《玉屑集》从海上飞来,落在岳麓山下湘江之旁我的书桌上。我多年来就是中国古典诗词这座不朽殿堂的朝香者,赵丽宏的《玉屑集》收录的不是他清丽的新诗,也不是他清雅的散文,而是“一个现代诗人对古典诗词的探幽和怀想”。虽然现在已是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秋日,但我一卷在手,手捧得却是一枝照眼的春光。
在众多的诗词鉴赏著作中,这本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读物仍然特色独具,除了印刷精美,有多帧画家的插图特别是作者自己的绘画与书法作品锦上添花之外,它还有如下的引人瞩目之处。
别有会心,每有胜解。丽宏是诗人和散文家,有丰富的创作体验,所谓甘苦寸心知,因此以他的现代诗人心度古代诗人之腹,或者说和古代诗人作心灵的对话,自然常常会别出新解,另有胜义,与一般的学人有所不同,虽然学人有属于他们自己的长处。例如《欲飞》一文赏析李贺的《梦天》,作者以为“这首诗中,最后那几句,才是真正的绝唱”,因为“在地上,在人群中,很难产生如此缥缈阔大的奇想,只有思绪飞升到高天云霄,感觉自己已成天宫的一员,在九霄之外遥望人间,才可能写出这样的诗句”。品赏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作者说“陈子昂的叹息,其实是有点夸张的。‘前不是古人’吗?我就看见了一个,也许比他更孤独,更忧愤,那就是屈原。‘后不见来者’吗?陈子昂来不及看见,但后来者无数。就是在唐代,我们也解读到很多诗人在孤独中的咏叹”,如此等等,均可见丽宏的好读诗而别有甚解与胜解。
中外古今,相互比照。文学与艺术是血缘同出一脉的近亲,古今中外的诗心也有相通之处,丽宏此集里的文章大都是以一首作品为鉴赏中心,但他却凭借丰厚的腹笥 ,一个中心而两面开弓甚至几面开弓,旁征博引,纵贯横通,这样,不仅可以使读者更深入地理解所论之诗,而且可以拓宽视野。如赏读苏轼之词,就将苏词中两首著名的《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十年生死两茫茫”)相比较,这可谓同一作家同一词牌作品的“自比”,而该文结尾又联系朱自清的散文《给亡妻》,作者认为“两个作品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文体不同”,这就是同一主题的古今不同作家不同文体的他比了。《永恒》一文,将李白之作与莎士比亚的对照,这是中外诗心的比较。而《锦瑟》一篇赏析李商隐迷离惝恍的名篇《锦瑟》,有着“音乐的耳朵”的丽宏在文末写道:“何必一定要把一切都解释得明明白白呢?就像现代人听德彪西,尽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和心情欣赏他行云流水般的音乐,怎么理解,都是美妙的精神漫游。”他行文至此,读者眼前映现的,是中国古典诗歌与西方现代音乐叠映的一道彩虹。
流水行云,散文笔致。较之其它古典诗词鉴赏文章和著作,《玉屑集》最突出的文体特色就是清言娓娓,颇具个性,有如散文小品,令人读来兴味盎然。许多作者的同类性质的文字,常常缺乏个人色彩,行文多是公共语言,结构大同小异,读者从中可以得到知识的效益,却无从获致美感的享受,丽宏却将小型学术文章写成了小品美文,一举两得,读者得到的是:“美诗”与“美文”的双重美的陶冶,他们何乐而不读?“我喜欢芦苇。这是我家乡崇明岛上最多的植物,它们曾陪伴我度过青春岁月中那段苦涩时光。秋风中,大片盛开的芦花在晚风里起伏,在月光下涌动,红如血,白如霜,凄美,悲凉,是生命的赞歌”,这是赏析写芦苇之诗的《芦苇叹》一文中的片段;“三十多年前,我在太湖畔当学徒做木匠,吃过当地人用这种小鱼炖鸡蛋,味道无比鲜美,在饥贫交迫的日子里,这是一道无法忘怀的美食。我想,张翰当年怀念的鲈鱼应该是这样的美味吧”,这是写莼菜鲈鱼之诗《莼鲈之思》一文的结尾,鼎尝一脔,读者自会口舌生津了。
赵丽宏写“玉屑集”专栏已近两年,至今仍绵延不断。听说《玉屑集》的续集或云姊妹之篇将于明春问世,可一而可再,在莺飞草长的春天,让我们预约一个美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