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随时随地都在发生。怎样的故事可以进入非虚构系列?“我要关心这本书是否提供我不知道的东西,是否带我看见世上我不知道的事”。追求文学性和真实性的平衡,是“译文纪实”挑选作品的标准。
也许因为非虚构的碗太大,才有诸多争议。在国内首先扛起非虚构旗帜的文学评论家李敬泽,提到在《人民文学》设立非虚构栏目的初衷,坦言当时要发一个作者的自传,却找不到合适栏目,“不像小说,不像报告文学,说散文也不妥当。最后造了个什么都可以装的乾坤袋,就叫 非虚构 ”。至于文学评论界对于非虚构、报告文学、纪实文学之间的名目纠缠,李敬泽觉得没必要急着下定义,“大家先去探索,跑马占地,播下种子,看看能长出什么再说。” 张吉人也不在意这名目之分,除了“外国视角看中国”,他觉得“科学写作”(国内叫“科普写作”)也是非虚构的重要一环,欧美市场每年都有大量科学题材的非虚构图书。
2015年,“译文纪实”系列的主题是环保,属于科学写作门类。从前,类似《寂静的春天》这样有关环保的自然文学经典文本在国内一直很尴尬,然而这两年随着环境持续变坏,雾霾、水污染、生物多样性恶化这些议题,逐渐进入国人视野。
环保要成为社会热点,需要社会基础和历史机遇。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催生了中产阶级的成形,他们对空气和水质等开始提出更高要求。张吉人认为这样的环境使得环保话题已能够占据公众视线。这一年,国内一部大气污染的纪录片传播效果轰动,成为某种程度上“环保话题”的催化剂。
译文社科编辑室当时觉出,环保已成热点词,且具有市场转化力,于是集中做。2015年五本新书中,四本与环保有关,且各有特色。《最后的熊猫》写野生动物保护,《与荒原同行》写美国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环保运动,《大灭绝时代》写全球生态现场和物种灭绝,而《汤姆斯河》则记录了化工污染和美国的“癌症村”。最终,四本书都销售一空,可见环保已成为中国重要的社会性话题。
反思 非虚构阵地的公共信任危机
有意思的是,无论是“外国视角看中国”,还是科学写作,甚或其他社会题材,已出版的“译文纪实”作品很多都出自媒体人:记者。虽然李敬泽认为,非虚构写作是一种文学写作,和新闻特稿不同,但无可否认这个领域和记者群体还是关系紧密。
究其原因,张吉人说,“在国外,很多撰稿人是某领域专业记者,比如法律、社会、科学等,他们把日常受雇于媒体写的文章积累下来,再扩展成书。他们了解这个行业,将素材积累起来打磨成为很好的作品,譬如有人研究恐龙灭绝都能写成一本可读性强的书。但在中国,很少人愿意投身于此。”
所以在中国,也就产生了某种非虚构写作的公共信任危机。青年评论家张定浩对中国当下从特稿生发的非虚构作品存有困惑,也代表了很多读者的心声,“如今我们所读到的非虚构,也许更多意义上是一种 中国特色 的非虚构,基于几次采访、几次长谈而成,这与我理解的非虚构不一样。国外作家的许多非虚构作品之所以成为经典,是因为他们花很多时间跟写作对象朝夕相处。在这样的相处中抓住细节,然后像做电影后期一样剪辑在一起,找出一条线索,给出启示,这是我理解中的非虚构。”
的确,仅靠几次采访就促成的非虚构写作,很难经得起读者的检验。然而,待遇或者大环境或成为中国媒体人的苦衷,张吉人说,“在美国,许多类似何伟这样的作者,在给媒体写稿的同时,也有个人的写作计划。比如张彤禾,本是《华尔街日报》记者,为了写《打工女孩》而辞职,有出版社愿意给她一笔创作预付金,保证其一年正常生活。可是国内很多记者,手头故事多,但既没有时间写,也没有出版社提供物质支持。”
尽管如此,张吉人对国内的非虚构写作,依然秉持谨慎乐观的态度。他认为,欧美社会发展至今,其阶层和文化结构已趋于稳定,没有太多戏剧性故事了,“但中国当下剧烈的社会变革,给非虚构写作却提供了一座 富矿 ”,而“译文纪实”系列的出版,“更是为了刺激中国本土的非虚构写作”。 非虚构写作阵地在中国能否壮大,除了依靠写作者本身的眼界和技巧之外,出现如《纽约客》这样的发表平台,以及图书市场的成熟,都是吸引更多人加入其写作队伍的关键。
张吉人坚持,非虚构作品的读者增多,会反哺创作。“读者基数上升后,鉴别力也会提高,他们需要更深的洞见,几次采访就写成的作品无疑就要淘汰。而培育读者,不是几家出版社可以办成的,让我们等一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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