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他们写给父亲的文字(三)

殡仪馆老板在父亲脸上化的妆,他都还历历在目
                                           ——海明威:《两代父子》

    要是打鹌鹑的话,一旦猎狗找到了鹌鹑,你千万不能去把它们逃回老窝的路给堵住,要不然它们哄地一蹿而起,会一股脑儿向你扑来,有的冲天直飞,有的从你耳边擦过,呼的一声掠过你眼前时,那身影之大可是你从没见过的,这时只有一个好办法,那就是背过身子,等它们从你肩头上飞过,在停住翅膀快要斜掠入林之际,就瞄准开枪。这种打鹌鹑的窍门是他父亲教给他的,尼古拉斯?亚当斯不禁怀念起父亲来。一想起父亲,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总是那双眼睛。魁伟的身躯、敏捷的动作、宽阔的肩膀、弯弯的鹰钩鼻子、那老好人式的下巴底下的一把胡子,这些都还在其次——他最先想到的总是那双眼睛。两道眉毛摆好阵势,在上面构成了一道屏障;双眼深深地嵌在头颅里,仿佛是当作什么无比贵重的仪器,设计了这种特殊保护似的。父亲眼睛尖,看得远,比起常人来要胜过许多,这一点正是父亲的得天独厚之处。父亲的眼光之好,可以说不下于巨角野羊,不下于雄鹰。

    当年他常常跟父亲一起站在湖边(那时他自己的眼力也还极好),父亲有时会对他说,“对岸升旗了。”尼克却怎么也瞧不见旗子,也瞧不见旗杆。父亲接着又会说,“瞧,那是你妹妹多萝西。她升起了旗子,这会儿正走上码头来了。”

    尼克隔湖望去,看见了对面那林木蓊郁的一长溜儿湖岸、那些在背后耸起的大树、那突出在湖湾口的尖角地、那牧场一带的光洁的山冈以及那绿树掩映下他们家的白色小宅子,可就是瞧不见什么旗杆,也瞧不见什么码头,看到的只是一道白色的沙滩和一弯湖岸。

    “你看得见靠近尖角地的山坡上有一群羊吗?”

    “看见了。”

    它们只是青灰色小山上一块淡淡的白斑。

    “我还数得上来呢,”父亲说。

    父亲非常神经质,人只要有某种功能超过了常人的需要,就会有这种毛病。再说,他很感情用事,而且就像多半感情用事的人那样,心肠虽狠,却常常受欺。此外,他的倒霉事儿也挺多,这可不都是他自己招来的。人家做了个圈套,他去稍稍帮了点忙,结果反而落在这个圈套里送了命,其实他在生前就被这帮子人以形形色色的方式出卖了。凡是感情用事的人都不免被人家一次次地陷害的。尼克现在还没法把父亲的事情写出来,那只能待之将来了,不过眼前这片打鹌鹑的好地方使他想起了小时候心目中的父亲,他十分感激父亲当时教会了他两件事: 钓鱼和打猎。他父亲对这两件事的见解是颇为精到的,但是对比如说两性问题的看法就不行了,而尼克觉得幸亏正是这样;因为总得有人来给你第一把猎枪,或者给你个机会让你搞来使用,再说,要学打猎钓鱼也总得住在个有猎物有游鱼的地方,他今年三十八岁了,爱钓鱼、爱打猎的劲头还不下于当年第一次跟随父亲出猎的时候。他这股热情从不曾有过丝毫的衰减,他真感激父亲培养起了他这股热情。

    至于另一个问题,即父亲不在行的那个问题,实在你所需要的一切条件都是生而有之,人人都是无师自通,住在哪里也都是一个样。他记得很清楚,在这个问题上父亲给过他的知识总共只有两条。有一次他们一起出去打猎,尼克打中了一棵铁杉树上的一只红松鼠。松鼠受了伤,摔了下来,尼克过去一把拣起来,那小东西竟把他的拇指球咬了个对穿。

    “这下流的小狗日的!”尼克说,把松鼠的脑袋啪的一声往树上砸去。“咬得我真够呛。”

    父亲看了一下说,“快用嘴把血都吸掉,回头到了家里涂点碘酊。”

    “这小狗日的,”尼克说。

    “你可知道狗日的是什么意思?”父亲问他。

    “我们骂起来总是这样说的,”尼克说。

    “狗日的是指人跟畜生乱交。”

    “人干吗要这样干呢?”尼克说。

    “我也不知道,”父亲说。“反正这种坏事伤天害理。”

    这引起了尼克的胡思乱想,还弄得他汗毛直竖,他一种种畜生想过来,觉得全不逗人喜爱,好像都行不通。父亲传给他的直接明白的性知识除此以外还有一桩。有一天早上,他在报上看到恩立科·卡罗索因犯诱奸罪被逮捕。

    “诱奸是怎么回事?”

    “这是种最最伤天害理的坏事,”父亲回答说。尼克在想象中仿佛见到这位男高音名歌唱家手里拿了个捣土豆泥的家伙,正对那花容月貌大似雪茄烟盒子里的画上的安娜·海尔德的一位女士做出什么稀奇古怪、伤天害理的事来。尼克尽管心里相当害怕,还是暗暗打定主意,等自己长成了,至少也要这么来一下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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