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理由十 短篇小说,今日世界文学的趋向
其实以上都是微信君戏言,以下才是胡先生对为什么要翻译推荐世界优秀短篇小说给国人的真正理由。即使放在今天,对文化从业者,依然是振聋发聩。
论短篇小说
这一篇乃是三月十五日在北京大学国文研究所小说科讲演的材料。原稿由研究员傅斯年君记出,载于《北京大学日刊》。今就傅君所记,略为更易,作为此文。
一、什么叫做“短篇小说”?
中国今日的文人大概不懂“短篇小说”是什么东西。现在的报纸杂志里面,凡是笔记杂纂,不成长篇的小说,都可叫做“短篇小说”。所以现在那些“某生,某处人,幼负异才…一日,游某园,遇一女郎,睨之,天人也…”一派的烂调小说,居然都称为“短篇小说”!其实这是大错的。西方的“短篇小说”(英文叫做Short Story)在文学上有一定的范围,有特别的性质,不是单靠篇幅不长便可称为“短篇小说”的。
我如今且下一个“短篇小说”的界说:
短篇小说是用最经济的文学手段,描写事实中最精彩的一段,或一方面,而能使人充分满意的文章。这条界说中,有两个条件最宜特别注意。今且把这两个条件分说如下:
(一)“事实中最精彩的一段或一方面”。
譬如把大树的树身锯断,懂植物学的人看了树身的“横截面”,数了树的“年轮”,便可知道这树的年纪。一人的生活,一国的历史,一个社会的变迁,都有一个“纵剖面”和无数“横截面”。纵面看去,须从头看到尾,才可看见全部。横面截开一段,若截在要紧的所在,便可把这个“横截面”代表这一人,或这一国,或这一个社会。这种可以代表全部的部分,便是我所谓“最精彩”的部分。又譬如西洋照相术未发明之前,有一种“侧面剪影”(Silhouette),用纸剪下人的侧面,便可知道是某人。此种剪像曾风行一时,今虽有照相术,尚有人为之。这种可以代表全形的一面,便是我所谓“最精彩”的方面。若不是“最精彩”的所在,决不能用一段代表全体,决不能用一面代表全形。
(二)“最经济的文学手段”。
形容“经济”两个字,最好是借用宋玉的话:“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须要不可增减,不可涂饰,处处恰到好处,方可当“经济”二字。因此凡可以拉长演作章回小说的短篇,不是真正“短篇小说”;凡叙事不能畅尽,写情不能饱满的短篇,也不是真正“短篇小说”。
能合我所下的界说的,便是理想上完全的“短篇小说”。世间所称“短篇小说”,虽未能处处都与这界说相合,但是那些可传世不朽的“短篇小说”,绝没有不具上文所说两个条件的。
如今且举几个例。西历一八七年,法兰西和普鲁士开战,后来法国大败,巴黎被攻破,出了极大的赔款,还割了两省地,才能讲和。这一次战争,在历史上,就叫做普法之战,是一件极大的事。
若是历史家记载这事,必定要上溯两国开衅的远因,中记战争的详情,下寻战与和的影响。这样记去,可满几十本大册子。这种大事到了“短篇小说家”的手里,便用最经济的手腕去写这件大事的最精彩的一段或一面。
我且不举别人,单举Daudet和Maupassant两个人为例。Daudet所做普法之战的小说,有许多种。我曾译出一种叫做《最后一课》(La Dernière Classe)。初译名《割地》,登上海《大共和日报》,后改用今名,登《留美学生季报》第三年。全篇用法国割给普国两省中一省的一个小学生的口气,写割地之后,普国政府下令,不许再教法文法语。所写的乃是一个小学教师教法文的“最后一课”。一切割地的惨状,都从这个小学生眼中看出,口中写出。
还有一种叫做《柏林之围》(Le siège de Berlin)。曾载甲寅第四号。写的是法皇拿破仑第三出兵攻普鲁士时,有一个曾在拿破仑第一麾下的老兵官,以为这一次法兵一定要大胜了,所以特地搬到巴黎,住在凯旋门边,准备着看法兵“凯旋”的大典。后来这老兵官病了,他的孙女儿天天假造法兵得胜的新闻去哄他。那时普国的兵已打破巴黎。普兵进城之日,他老人家听见军乐声,还以为是法兵打破了柏林奏凯班师呢!这是借一个法国极强时代的老兵,来反照当日法国大败的大耻,两两相形真可动人。
Maupassant所做普法之战的小说也有多种。我曾译他的《二渔夫》(Deuxamis),写巴黎被围的情形,却都从两个酒鬼身上着想。还有许多篇如“Mlle Fifi”之类皆未译出,或写一个妓女被普国兵士掳去的情形,或写法国内地村乡里面的光棍,乘着国乱,设立“军政分府”,作威作福的怪状……都可使人因此推想那时法国兵败以后的种种状态。这都是我所说的“用最经济的手腕,描写事实中最精彩的片段,而能使人充分满意”的短篇小说。
…… 此处省略第二部份《中国短篇小说略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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