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布洛克其他的畅销系列相比,《小城》在美国亚马逊网站的打分相当低(只有三颗星),而这大多要归功于苏珊这位“富有特色”的纽约女人。她那惊世骇俗、极具想象力与震撼力的性探险活动吓走了许多布洛克的主流读者,也就是美国那些头脑简单的中产阶级。有位读者尖刻地评论说,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布洛克要等他母亲死了才敢写这本书——因为它太黄了。然而,就像另一位读者所说,正是“黄色”使读它成了一种挑战。书中大量冷静、直接、毫不掩饰的性描写更让人觉得震惊和不安。我相信,对于布洛克本人,这同样也是一种挑战。在他近半个世纪的职业写作中,从未像这次那样放开手脚、百无禁忌地去写性。为什么?因为“纽约再也不是以前的纽约了”。“9·11”之后,布洛克不得不用故事更深入、更迫切地去追问: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真理?什么是自由?而如果这样做,就必须无情地摧毁人类所固有的、虚伪的道德判断防线,而防线上最薄弱的两个点就是:性和暴力。
苏珊的性对应的正是“血手木匠”的暴力。他们有很多共同点。他们都突破了人类常规的道德底线;他们都感受到了无边的快感(一个通过形式各异的做爱,一个通过形式各异的杀人);他们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某种近乎宗教性的解释(苏珊认为自己是在通过性游戏表达自我;而“血手木匠”认为他的杀戮是神圣的牺牲)。更重要的是,性和暴力——这两个藏匿在人性最深最暗处的角落,都与生命紧密相连(仿佛那里有一道暗门直通生命的真相)。对苏珊来说,对性的迷恋是源于对生命的好奇,因为她想探索生命的极限,她是福柯理论的实践者——在安全的前提下。而“血手木匠”哈宾杰对暴力的沉迷源于对生命的绝望。当“9·11”夺去了他所有的家人,他想服药自杀,却没有死成。“这是我经历过最深沉的悲哀。”他说,“我想起了该隐,想要奉献给上帝,上帝却不肯接受。然后,我明白了,上帝并不是拒绝我的牺牲,而是时辰未到,我有别的工作要做。”他的工作便是去杀人,生命——无论是别人的生命还是他自己的生命——对他而言已经变得无足轻重,杀戮成了一份献给纽约这个城市的祭品。
但生命不是祭品。无论以什么冠冕堂皇的名义,你都无权擅自夺走他人的生命。生命和“改变”一样,是小说的另一个关键词。不管世界如何改变,不变的是生命的尊贵。最前卫最反人类的人、小说或其他艺术,也同样来自生命,来自对生命的终极渴望。
所以,纽约,这个世界的中心和缩影,这座“小城”,生命是它的惟一法则。即使在“9·11”的阴影下,纽约在本质上依然像它的外号“大苹果”一样,布洛克的《小城》也像一只黑色苹果,尽管外表黑暗,咬下去依然能感受到苹果的多汁和甘甜——那是生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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