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师大教授杨扬就曾在一篇文章里强调,钱谷融对中文表达能力的重视,与他对一个人的思维能力和情操的看重是分不开的,“一般人仅仅是将写作视为文字表述能力,在钱先生眼里,可能还体现为人的思想能力和情感力度”。 而这最终要落实到为人上。作家李伦新坦言,自己跟钱先生学了两门功课,一门是文学,第二是做人,“有次我到钱先生家里去,看到地上堆了很多东西。他请了一个古董商,他的孩子问多少钱?古董商说一万块钱,钱先生也不讨价还价,就说统统拿走。”钱谷融丰富的藏书曾让许多人羡慕不已,但趁着几年前的那次装修,他散掉了绝大部分的藏书,当时他叫了很多朋友、学生来家里任意选书。此后家里除了留了些工具书和他常翻的《世说新语》,其余几乎都是外文书了。钱谷融说,藏书到了好友、学生手里是最好的归宿,所以“不心疼,身外之物,无所谓的”。 与钱谷融之散淡同样可贵的,还在于他的坚持和执着。《论“文学是人学”》一文于1957年发表后,很快就被归为资产阶级“人性论”而遭到批判。这让他很是委屈,以致几次胃出血;他也诚恳地自我检讨,但关于文学观念,他却不肯认错和修改。1959年,偶然看到以喊口号方式排演的话剧《雷雨》,已在批斗漩涡中的他求证于曹禺,忍不住又写下《〈雷雨〉人物谈》。“写的时候也知道会受到批判”,他还坚持寄给《文学评论》杂志,迎来的是更大范围、更暴烈的批斗。 钱谷融的坚持,源于他遵从心灵的真实和文学的真实。对他来说,文学的本质就是诗,关乎心灵和情感。他评价最高的现代作家是鲁迅,理由是“鲁迅本质上是一个诗人,他的小说、散文作品里都有一种诗意”。在他眼里,百年来世界范围内,虽然作家们的思想和技巧日新月异,但因为“更多用他们的头脑而不是用他们的整个心灵写作”,少有丰厚的情致和浓郁的诗意,而不能使人全身心地激动。 有感于此,华东师大教授胡晓明感慨,现在大学成了文化生产的机构,却独独没有了文学,没有了文学对人的生命的关心,对人的情感的关注,对人的心灵的关注,“这是钱老那一辈留给当下的弥足珍贵的财富”。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毛时安表示,在当下很多人身上,都体现了一种人格上的分裂,“但钱老身上没有,他的散淡是一种非常高的境界”。而这境界说到底,在于钱先生在很大程度上做到了如他自己所言的“知识分子要有底线,要独立于天地之间,有如陈寅恪所讲‘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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