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不能承受的梦魇恐怕是马原的“纠缠”,就像这本书的封面一样,是一场难以摆脱的惊悚。生硬植入大段与遗产继承法相关的条例,不是增加陌生感的方法,没有人渴望在阅读小说中获得百度的功能。像马原这样的作家最好的方式是直接进入文学史,躺在先锋小说的摇篮里。这不是一个形而上还是形而下的题材问题,也不是人物塑造、故事性等细枝末节的问题,而是关乎一个作家的生命境界的重大问题。一位剑走偏锋的先锋作家如果不能有与之并驾齐驱的思想资源,很快就会让我们听到奇葩枯萎的声音。我以为只有那些与心灵自由相关的“纠缠”才值得大书特书,而其他细枝末节的都是些无谓的纠缠。
乔叶的《认罪书》显示了“70后”对“文革”的“介入”叙述,这种介入是后置的、想象的。想象是一种与经验互相依存的事物,哪怕是神话传说、鬼怪志异,总能曲径通幽地找到经验的源头。过去的历史如何源源不绝地融入到今天的精神之流,传统的现存性何在?乔叶通过如洋葱般纷繁复杂的多层次叙事抵达历史的核心:人人有罪的真相。故事光怪迷离,过多的巧合让读者在人物关系网中迷失,某种程度上削减了叙事的力量。田耳的《天体悬浮》依然执着于侦探题材,不同的是故事在派出所的工作人员内部展开,垄断凶宅和色情交易的就是知法懂法的执法人员!田耳的佴城不再是个诗意的世界,它臣服于强权意志的丛林法则。“黑夜观星”是个反都市的意象,让人重新回到广大的自然中去,重建渺小个体与浩瀚星空的精神联系。天体的悬浮是由人心观照所得,它借助于高科技,但最终映射出来的是我们的心象。
中短篇小说:
契合时代节奏,窥探当下痛点
中短篇契合时代的快节奏,能够在限定的篇幅里辨认当下的指痕,在冷静的书写中灌注热情,让文学超越廉价的安慰剂,谛听这个时代内部的喜怒哀乐。
方方的《涂志强的个人悲伤》这个标题很有意味,让我想起《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淡淡的反讽气味弥漫开来。方方用相对客观的叙事态度,对涂志强自强不息的一生娓娓道来,她甚至没有蓄意去涂抹这种悲伤。叙述让涂志强“进城”过程中碰到了诸多好人,给字里行间送来缕缕暖意。但他们临别赠言无一例外地是让他当大官,这是否也蕴含着官本位时代的底层想象?这是一个21世纪新型的“进城”故事。20世纪文学书写的是农民进城,比如《骆驼祥子》、《人生》、《陈奂生上城》、《到城里去》……他们是徒手空拳地进城,失败是难免的。不同的是涂志强怀揣大学文凭,短短几十年过去,“天之骄子”的称号不翼而飞,知识本身贬值了。文凭没能帮助涂志强当上官,甚至不能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他在城市的处境不过重复了他家在乡村的境遇。涂志强的个人悲伤因此具有了时代性。我们曾经信奉知识就是力量,但知识改变命运的时代过去了,“知识”这一唯一让底层进入社会中层的通道被堵塞了。涂志强一路上碰到的人都曾给过他帮助、给过他温暖同时也有小小的嘲讽和微不足道的伤害,但没有人能帮他搬掉人生道路上最根本的绊脚石——身份以及与之相伴的贫困。涂志强来不及悲伤、来不及感慨就与他的必然命运相逢。他的故事显示了社会最根本的“断裂”——这是不以个人意志、善良愿望和努力奋斗为转移的“断裂”,是知识也无法修复的断裂,是彻底的、不可逆转的断裂。所以,他的个人奋斗和悲伤显得尤其惊心,具有深刻的当下性。陈启文的《回南天》(《花城》2013年第4期)、徐则臣的《六耳猕猴》(《花城》2013年第3期)和《看不见的城市》(《北京文学》2013年第10期)也是“进城”叙事,只要我们的制度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进城”就仍将盘踞文学的半壁江山。
读阿乙的《春天》(《收获》2013年第1期),耳边回响着流行歌曲《春天里》。“春天”,一个生机勃勃的名字,一位充满盼望的少女,她死在人生的春天。她的死亡就像涂志强的死亡一样具有内在的必然性。自杀是偶然的,但蕴藏在自杀背后的逻辑是必然的。春天与世界的隔膜而荒诞的关系,是“现代”文明的副作用的体现。
毕飞宇的《大雨如注》(《人民文学》2013年第3期)、鲁敏的《小流放》涉及当下的教育制度,二者有不同的侧重。毕飞宇更看重全球化时代风暴(“大雨”)对个体的裹挟,鲁敏实写近年来盛行的父母为独生子女升学而过的“陪读”生活。教育是当下的热点话题,且蕴含着民族的未来。作者的良苦用心和隐忧从文本中传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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