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我觉得你的很多小说都呈现了一种人与自然之间的对抗、紧张状态…… S:确切地说,应该是人在和自然的关系中发现自然是不可抗拒也无法逃避的。自然是远远强于人的东西,所以人会对自然产生无可奈何的恐惧感。我在写《吃鸟的女孩》时,生理上也有点不能接受,小女孩生吃活鸟想着就挺恶心的,但是扪心自问,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我不是也经常吃鸟吗?鸡肉也是鸟肉啊,我跟这故事里的小孩有什么本质区别呢?是一种社会和文化的共识造成大家对吃活鸟感到不舒服,但对大自然来说,这再寻常不过了。 B:你在接受《格兰塔》采访时,提到过 5 位对你有影响的作家,卡夫卡、陀思妥耶夫斯基、弗兰纳里·奥康纳、约翰·契佛、塞林格,这里一位西语作家都没有,那么你个人的文学环境是怎样的?你觉得自己属于哪一种文学传统? S:对我来讲,阅读和写作的老师是不同的。我开始大量阅读是13-16岁,主要是拉美文学,博尔赫斯、科塔萨尔等等经典都读过。后来我自己学习写作时,开始读英美作家的作品,同时学习他们的写作方式和写作技巧。所以在写作技法上,英语文学对我影响更大些。 B:如果说“爆炸时期”的作家是你的祖父辈,那么你怎么看待“后爆炸时期”的拉美作家?也就是相当于你父辈这一代的作家? S:我读书的时候正好是“爆炸时期”作家的书最畅销的时候,我父辈那一代的作家当时大致还在成型期,没有大规模的受众。对小孩来说,往往更容易受到祖父的影响。而且文学爆炸期的成就实在太辉煌了,对我们的父辈作家来说其实是沉重的负担。要卸下重负、进入新的文学阶段是很辛苦的,但对我们这一代来说,经历了缓冲期,已经轻松了很多,现在年轻的拉美作家都挺个人化的。 B:你以前学过电影,你的小说画面感很强,有动作有对话,很适合拍成电影。通常大家普遍认为文学能够完胜于电影之处是心理描写,而你的小说里心理描写几乎没有。你觉得电影和文学之间是什么关系? S:电影和文学都有各自的强烈风格,很难做出平面比较。我的小说虽然没有很多心理描写,但是一直在和读者玩心理游戏,你读到结尾时,往往会发现小说戛然而止,但真正的结尾其实就在你的期待之中。我的故事一半写在纸上,还有一半就写进了你的脑子里。这一点电影很难做到。 举个例子,如果要表现一张木桌,书里会写出现了一张木桌,读者会想象各自在生活中见过的各式各样的木桌,还不止一张,有海滩上用的、书房里用的、学校里用的等等。这里有一种无限想象的空间。如果拍电影的话,就得找一张真实的木桌,对它打灯光、聚焦、特写等等,所有的观众看到的都是这一张木桌。这就是电影和文学的区别。当然,电影和文学没法说谁好谁坏,它们有时平行有时互补,不是竞争关系。 B:你一直在写短篇,有没有写长篇的打算? S:我下一本书里有两个比较长的短篇,一个50页,一个80页,但是写成长篇还是短篇不是由我决定的,是由想法决定的。有的想法适合短篇,有的则适合长篇,重要的是想法,而不是长度或者体裁。 写短篇小说其实给我造成了很多困扰,特别是出版社,文学编辑们似乎认为短篇小说家还处于练习阶段,写短篇是练练手,不写长篇就不算成熟作家。之前有很多很多人跟我说过,你短篇写得这么好,但是现在应该开始写长篇啦。我觉得很诧异,这好像是在否定我到目前为止所做的努力和获得的成果。还好今年爱丽丝·门罗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让我们这些写短篇的都松了口气,这下子总算有点合法性了,以后应该不会有那么多人追着要我写长篇了。 不过我现在又有了另外的难题,我已经被打上了短篇小说家的标签,如果要写长篇就很冒险,除非交出很棒的作品,不然恐怕短篇的成功也保不住。 B:有的作家先写结尾,有的作家从别人书里的话开始,你的小说的起始点是什么? S:我的灵感通常来自于一幅画面或是一个场景,然后构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场景,然后再补充各种细节。比如《吃鸟的女孩》,我最先想到的画面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捂着嘴巴,眼神很惊恐。再想下去,她虽然眼神惊恐,但其实手掌下面捂着的嘴巴是在笑的,诡异的感觉就出来了,再想下去,就有一丝血迹顺着嘴角流下来然后就有了《吃鸟的女孩》的故事。我去散步的时候会把故事的框架结构想好,等动笔的时候基本上腹稿已经打好了。我一开始就知道结尾应该怎样,所以结尾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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