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2年11月里寒冷的一天,在英国北部约克郡布拉德福市哈沃斯村教区牧师巴特里克·勃朗特先生的寓所里,牧师的女儿,这时已经以笔名柯勒·贝尔蜚声文坛的夏洛蒂·勃朗特(Charlotte Bronte,1816—1855)写完了她的小说《维莱特》的最后一行。她搁下笔来,大大松了一口气。后来她写信告诉朋友说:“我写完后,作了一次祈祷。究竟写好了还是写坏了,我不知道;任凭天意吧!现在我要努力平静地等待结果。” 这时,夏洛蒂年方三十六,已出版了轰动一时的杰作《简·爱》(1847)和颇受欢迎的《谢利》(1849),年龄和事业都是如日方中之际,应该有漫长的锦绣前程等候着她,却不料《维莱特》已是她的绝唱和绝笔了。两年以后,她与副牧师亚瑟·贝尔·尼科尔斯(Arthur Bell Nicholls,1818—1906)结婚,结婚前后动笔写小说《爱玛》,未能完成,婚后只九个月便受疾病折磨,留下几章残篇,于春寒料峭的3月31日匆匆离开了人世,年仅三十九岁。 勃朗特一家的生活,原像多数乡村牧师家的生活那样,是清寒的;如果不是迭遭变故,倒也融融泄泄,乐在其中。但是,夏洛蒂六岁时,三十八岁的母亲便被癌症夺去了生命。姨母来家照料六个孩子,终未能慰抚孩子们丧母之痛。两个姐姐、夏洛蒂和一个妹妹被送往教士女儿学校住读,学校里恶劣的条件和过分严厉的管教,对幼小的心灵只能投下暗影。还不仅如此,两个姐姐不久以后都得了肺结核,先后夭折。这些,在《简·爱》一书里都有着令人伤心落泪的反映。夏洛蒂和妹妹艾米莉辍学回家以后,和弟弟勃兰威尔、最小的妹妹安妮一同长大。弟弟后来一事无成,自甘堕落,浪掷了自己的才华,也辜负了家人的希望。夏洛蒂和她的两个妹妹对于写作诗歌和小说有着共同的爱好,终于都登上文坛,成为杰出的文学家。 三姐妹于1846年用笔名自费出版了《柯勒、埃利斯、阿克顿·贝尔诗集》。夏洛蒂的《简·爱》于1847年由史密斯-埃尔德公司出版以后,艾米莉的名著《呼啸山庄》和安妮的《艾格妮丝·格雷》也于同年由纽比公司以作者负担一部分费用的苛刻条件出版。第二年,安妮又出版了小说《女房客》。 命运之神似乎开始垂顾这一门三女杰的辛勤劳动,让她们可以采摘甜蜜的果实了,却不料从1848年的秋天到1849年的春天的八个月之内,勃兰威尔、艾米莉和安妮三人相继在青春年少时死于结核病。 夏洛蒂的《谢利》写到三分之二的地方,正是家中惨祸连连的时候,她不得不暂停写作,过了一阵才强忍悲痛,勉力续完。 在她写作《维莱特》的一年间,可以想见亲人们的死亡的阴影是如何时时出现在她的眼前。还要加上一句的是,他们的姨母也早已于1842年死于他们家中。人去楼空,教会提供的两层八间的牧师寓所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爱独居一室的父亲、一个女仆和夏洛蒂三人。在荒原深处,墓冢丛中,教堂对面,这样一个阴森森的屋子里,室外狂风呼啸,室内炉火闪忽,夏洛蒂伴着孤灯,形单影只,奋笔疾书,此情此景,该是什么况味!她们三姐妹原来有个习惯,在晚饭后绕着餐桌踱步,一个跟着一个,一面走,一面交流写作心得,互提意见。两个妹妹去世以后,夏洛蒂依然保持这一习惯,绕桌而行但已无人可以交谈,不闻欢声笑语,却只有自己的脚步敲击那石块铺成的冷冰冰的地板跫跫之声了。 这样的写作背景,这样凄凉寂寞的心境,不可能不反映到她的作品《维莱特》中来,何况这部书的内容比起夏洛蒂其他几部小说,带有更浓厚的自传色彩。 《维莱特》的女主人公露西·斯诺从许多方面看来,就是夏洛蒂·勃朗特本人的真实写照。露西的经历如果说并不完全等于夏洛蒂的经历,却应该说是经过艺术加工后的夏洛蒂的主要经历;同时,露西用第一人称对读者所说的话,应该看做夏洛蒂对世人倾吐的心声。夏洛蒂把女主人公的姓氏称做“斯诺”是有含意的。1852年11月6日,作者致函出版公司的审稿人威廉斯说:“说到女主人公的姓名,我几乎无法解释,是怎样一种微妙的意念使我决定给她起了一个冷的姓氏……她必须有一个冷的姓氏……因为她有一副冷冰冰的外表。”原来“斯诺”的原文Snowe(=Snow)是“雪”的意思。作者一度曾使女主人公改姓Frost,意为“冰霜”,同样是寒冷之意。参照作者的经历看来,当不仅指她的外表,很可能还指她的遭遇和她的内心。所以在同一封信里,夏洛蒂还说:“除非我错了,这本书的情调将从头到尾是比较低沉的。……她也许会被看成是病态的、软弱的……而任何人如果过着她那种生活,都必然会变得病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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